嘉靖心情很不好。
因为问题一下子从简单变得复杂起来。
若是按原来的预想,刺客已经拿住,事情也就结束,倭寇们可以安心在京师久居,朝廷也可以松一口气,立了功的受赏,十恶不赦的给予重惩,然后皆大欢喜,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现在徐谦突然说,人抓错了。
人一旦抓错,后果可就严重了。这就意味着,刺客依旧还在京师,倭使岌岌可危。也意味着,闹了一个这么大的乌龙,偏偏他身为天子,还兴致勃勃的请来了倭使,亲口告诉了人家,事情已经摆平,让他们不必忧心。
这……
嘉靖脸色惨白,更不必说,方才他还重赏了朱宸,君无戏言,这意味着什么?朱宸受赏,是因为他有功,功劳若是虚的,将来顶着一个侯爵出去,不但别人笑话朱宸,更会笑话他嘉靖。
嘉靖冷着脸,瞪着徐谦:“拿错了人,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刺客?你直说无妨。”
徐谦叹了口气,道:“陛下,确实拿错了人,微臣敢拿人头担保。”
嘉靖道:“何以见得?”
徐谦正色道:“刺客目的是什么?刺客的目的自然是该阻止大明和倭国修好,一旦修好,必定同仇敌忾,共同对付倭寇,既然如此,怎样才能破坏修好呢?唯一的法子,就是刺杀倭国使者,只有这个人死了,死在了大明的京师,倭国必然震动,修好之事,自然无从谈起。”
徐谦顿了顿:“可是……这些刺客选择的目标却是一个侍卫次长,甚至不惜去暴露自己的行踪。也要将人侍卫次长杀死,敢问陛下,这些刺客莫非是傻子吗?刺死一个侍卫次长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不但有可能露出马脚,而且对大明与倭国的和谈,并没有丝毫的影响,况且侍卫次长死后,朝廷的戒心只会越来越重,鸿胪寺内外卫戍更加森严,将来他们再想行凶。难度又要增添几倍。敢问陛下,既然刺杀这个次长于事无补,而且还会使朝廷更加警觉,他们刺杀的目的是什么?”
徐谦冷笑:“连目的都没有,还谈什么刺杀。若说这些人只是愚蠢,才贸然动手。可是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们并不愚蠢,而且组织极为严密,否则京师内外广布耳目,何以此前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一群穷寇,组织严密。目的明确,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嘉靖的脸色更加阴沉下来,以他的智慧,徐谦说的话他当然懂。这个疑点实在不小,没有错,若说刺客们愚蠢,何以组织如此严密。一个愚蠢的人,有这样的能力吗?既然对方做了如此蠢事。又该怎么解释?
嘉靖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容易钻牛角尖,徐谦一席话,已是让他感觉到这个所谓的漂亮的落幕有了那么点儿瑕疵,而这个瑕疵不断扩大,让嘉靖如鲠在喉。
在这方面,朱宸却不懂嘉靖的心思,他冷冷一笑,道:“真是笑话,你既然说不是这些人刺杀了侍卫次长,那么又是谁?为何这些刺客的商行里缴获了大量官银,还有许多武器,为何就在侍卫次长死的那段时间,有大批的人员在商行出入,便是连他们都已经承认,人是他们杀的,你却凭着几句所谓的猜测,就想翻供?徐侍读,莫非你也是倭寇余党吗?”
最后一句话端的是阴险,明知道徐谦不可能是倭寇余党,可是这话说出来,无非是说,你这般为这些刺客脱罪,不是党羽又是什么?
徐谦压根不理会他,他在观察嘉靖,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聪明的嘉靖似乎捕捉到了一点什么,许多事其实不必说的太深,点到即止,愚蠢的人则永远愚蠢,而聪明的人却能幡然悔悟。
嘉靖眯起了眼睛,变得审慎起来:“其实朱爱卿说的也很有道理,朕来问你,莫非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伪造的吗?那么是谁伪造,又谁能伪造?”
徐谦点点头:“确实有人伪造,伪造的人就在这个殿里。”他朝黄锦使了个眼色,黄锦点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陛下,奴婢该死!”
“……”
殿中所有人惊呆了。
一个死太监突然跳出来,还道了一句该死,这种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来搀和什么?
甚至嘉靖隐隐怀疑,莫非伪造的人是黄锦,黄锦是乱党?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却听黄锦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