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宜仙子被这么多人盯着看,早已羞涩难抑,低着头,玉颊嫣红,睫毛颤动,天底下有这么美的书僮吗?
林涵蕴挺身而出,娇叱:“看什么看,要斗就斗,不敢斗就认输,让出十大名茶的位子,灰溜溜退出茗战堂就行了。”
祝掌柜见路鸿渐脸色阴晴不定,似有惧色,忙道:“路先生,你——”
路鸿渐手一挥,沉声道:“那就斗吧!”心想:“又不是那个清瘦文士,我有何惧!而且还是个女子,女子茶艺高超的只有湖州庄夫人,但庄夫人应该是四十多岁了,这女书僮不过二十多岁吧。”
既然双方都答应茗战,当即便有“茗战堂”仆役抬来两个炉子,炭火正旺,又搬来两个茶担子,担子里各种茶具必备,除了茶叶必须是谢源茶和容成茶之外,其他茶壶、茶盏任选,天下十大名泉,“茗战堂”都有储备,自带水也可以。
周宣对静宜仙子一笑,说道:“蕴儿,看你的了。”
这一声“蕴儿”叫得静宜仙子芳心一颤,连脖子都红了,迟迟疑疑站起身。
林涵蕴在后面推着她,低声说:“姐姐,拿出你的本事来吧,十大品茗师里一个女子都没有,太不公平了。”
符大管事宣布茗战开始,除静宜仙子和路鸿渐之外,其他人都退出一丈,静看二人烹茶。
静宜仙子起先羞缩,但毕竟是大家闺秀,倒不至于手足无措,而且烹茶也是她平时极熟络之事,很快便冷静下来,因为这是要比茶色、茶汤、茶花,既要看着好看,也要茶味醇香,当即用碾木碾碎茶叶、漉水囊滤水,麻利地忙碌起来。
静宜仙子用的水是自带的,就是黄山的“朱砂泉”,曾氏茶庄备有几缸这种泉水,昨晚烹容成茶时用上了朱砂泉水,茶味更妙,今日便带了一壶朱砂泉水来。
壶水二沸,碾碎的茶末倾入水中,稍一搅拌,便盖上壶盖。
一张长方案乌木案摆在两个茶担之间,六只越窑青瓷盏分列两边。
符大管束高声道:“倾茶入盏,品定高下。”
路鸿渐率先执壶,注茶入盏的手法颇妙,身子站立不动,由远及近,分别将三个茶盏注满,乌木案上半滴也不见漏出。
翟君谟、钱先生、吴先生三人缓步上前,先看茶色,青青白白,果然是上品;再看茶汤,柔而不腻,微微摇晃茶盏,茶盏内壁不见茶痕,果然好茶艺;最后看茶花,所谓茶花,其实就是烹茶时泛起泡沫和水花,以细而轻、薄而密为上,路鸿渐这三盏茶泛起的茶花细轻薄密,无可挑剔。
静宜仙子开始注茶入盏了,右手执壶,右手揽袖,皓腕如霜,纤指如玉,注茶姿势极美,而且手法也颇奇特,壶嘴对着茶盏微微旋转,似乎茶水是面条、粉丝那样可以盘绕着叠上去。
很快,三盏茶注满,这时奇景出现,只见茶水热气先是绕茶盏边沿一圈,漩涡一般转到茶盏中心部位,然后冉冉升起,高达一尺有余,形成峰峦起伏的模样,三只茶盏三座雾峰,呼吸之间,三座雾峰消失于空中,氤氲成白雾一片——
大厅中鸦雀无声,茶商祝掌柜和品茗师路鸿渐面如死灰。
符大管事叹道:“真没想到这世间除了翟君谟之外,还有人会这幻茶术!”
矮小精神的老者翟君谟目不转睛注视静宜仙子,刚才他没细看这个女书僮,这时越看越面熟,心道:“这女书僮好似奉化军林都护之女公子,但林都护的女儿怎会在这此抛头露面,还扮作这个周宣之的书僮,不大可能吧。”
翟君谟传授静宜仙子茶道是十二年前的事,那时的静宜仙子还是个纯真活泼的髫龄少女,闺名林道蕴,不知世间有苦难之事,一心爱茶道,翟君谟喜其聪慧颖悟,遂将将毕生茶艺倾囊相授,江州一别,师徒二人再未相见过,十二年间静宜仙子面貌变化不小,由小姑娘长成了大小姐,而且因为迭遭婚变、望门三寡,气质与少女时已然大不相同,眉目之间总是带着一缕哀愁,是个美丽与哀愁的绝色女子啊!
所以翟君谟虽有疑心,却不敢询问相认。
周宣惊喜不已,他跟静宜仙子学习茶道大半年,从没看到茶气凝峰的奇景,走近前在静宜仙子耳边道:“姐姐还留了一手不肯教我啊!”
周宣嘴里呼出的气让静宜仙子耳根痒痒的,含羞道:“宣弟,不是的,回去再与你说。”
钱先生与吴先生见女书僮露了这一手,这是他们也达不到的境界——幻茶术,此间只有翟先生有这技法,当即眼望翟君谟。
翟君谟道:“看看茶色、茶汤和茶花吧。”
三人细细品鉴,女书僮烹出来的黄山容成茶无论茶色、茶汤还是茶花,毫不逊色于路鸿渐的谢源茶,而那雾峰奇景更是路鸿渐不能比的。
三位评判一致认定,茗战容成茶胜出。
祝掌柜一张脸完全失去了血色,张口结舌良久,他不甘心这样的失败,明年暂且不说,单单今年就要损失三、四千两银子,大叫道:“我不服,这是曾达虔设下的圈套,故意陷害我谢源茶,这书僮是什么人?她是个女子,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这里有阴谋!”
符大管事不悦道:“祝掌柜,斗茶开赌是双方情愿的事,你这样就落了下乘了,这里这么多人都看着的,你抵赖不过去,周公子的书僮是不是女子,与斗茶无关,你不要东拉西扯,让人笑话。”
祝掌柜自知理亏,现在抵赖也没用,悠悠众口堵不住,说了一声:“输了就输了吧,路先生,我们走。”与路鸿渐及几个仆从匆匆出“茗战堂”去了。
祝掌柜很有心计,知道败局无法挽回了,趁斗茶输给黄山茶的消息还没有传播开来,他要尽快把茶叶倾销出去,稍微降一点价也可以,把损失减到最小,熬过今年再说,明年卷土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