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诚带着两百残兵败将,趁夜行军。
秋风正寒,吹打在众人的脸上,让他们直往衣服里缩,隔三差五就要拉拉领子,遮挡夜间凛冽的寒风。饶是如此,他们也不敢将塞在怀里的冰冷刀剑拿出来,唯恐到时候刀剑抽满了半分,就是身首分离的结局。
他们仍旧记得,窦诚在接到间者报讯之后,不可置信的神情;也记得他仿若癫狂,近乎孤注一掷的举动;更记得上党许氏的援军到来之后,对方如何转守为攻,杀得他们片甲不留。若非他们这两百人,乃是窦开派来保护小儿子,称得上精锐中的精锐,又想尽办法运来了近百匹马,也不至于能拼死护着窦诚逃脱。
想到这几日逃亡的艰辛,哪怕再忠心的仆人,心中都积满了怨怼之情,只是他们全家人都在窦开手上,窦诚若死,无论是他们,还是他们的亲人,全都得陪葬,若非如此,谁愿意为这个公子哥而死?
夜晚的风越发寒冷了,吹得人不住打哆嗦,跟在窦诚身畔,为太原窦氏屯长,也是窦开信任忠仆之一的窦廿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竭力安抚着胯下焦躁不安的战马,却无法让跟随他五六年的老伙计冷静下来,他抬头看去,被他们惊飞的鸟儿久久不肯落下,似在忌惮着什么,又似在警惕着什么。秋夜的风吹来得,不止有寒冷,还有危险的气息。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窦廿七驱马上前,来到窦诚身侧,维持着表面的恭敬,压低声音说:“郎君,似是有些不对,请容我带些人去寻后头看看情况。”
窦诚此时已成了惊弓之鸟,为了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做,更别提派几个人去后头看情况了。在他心中,这些人若为了他的性命,用自己的命来争取到一时片刻的机会,便是大大的功臣,他定会奖赏。若是敢背弃他这个郎君,私自逃跑,待他回去,就一定要将他们全家给杀了!
想到这里,窦诚端起架子,咳了一声,才道:“既是如此,你就带几个人去看看吧!”
到了这种时刻,窦廿七也没工夫计较窦诚的态度,他示意十几个兄弟跟着他走,原路折回一段路后,三三两两地散开,寻高点观望。就见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竟是毫不掩饰,直接从他们抄的这条道路之后追了过来!
窦廿七见状,心中一紧,连忙派人去给窦诚送信,随即快马加鞭,冲回自己的小圈子中,急急道:“上党许氏的部曲追过来了,顶多在十五里外,咱们夜间行路,没灯没火,借着月光也走得甚是艰难。他们却有熟路之人作为向导,又能举着火把,还有骑兵,想追上咱们着实不需要废太大的功夫,哪怕今儿抓不到,明儿也……”
他虽未曾说完,众人抬头看着无山丘,更无林地的前方,不由都生出绝望之感。
上党郡山林众多,往里头一躲,再多的人也难以追捕他们。偏生许徽派人包抄合围,又刻意将他们往这个方向驱赶,窦诚为了活命,慌不择路地逃跑,忘了带,或者说不信上党郡的人为向导,人不生地不熟,又随便挑了一条路跑,原先还以为得计,却在跑了好几天之后,才发现他们被赶入了上党郡难得的平原之中。
“许徽这小娘子,也忒狠毒了一些!”由于窦诚这几日的咒骂,他们这些亲兵都知道郎君败在谁手上,也就忍不住骂道,“咱们只道她为泥塑木雕,不哼不合,谁知她先是活活砸死咱们那么多人,眼下又故意逼他们到这等地方来,赶尽杀绝不留活路,也不怕亏了阴德!”
窦廿七闻言,不由烦躁地说:“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多余,以咱们那位郎君的性子,定会让人断后。我看着那些火把,估摸着追过来的人少说在千员之数,哪怕对方不出动重骑,也会出动轻骑,想要断后……”
听得他的话,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这些日子,他们不知断了多少次后,原本侥幸冲出阵势,没在重骑那一波冲击下彻底崩溃的六百余部曲,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断后之中,折损到如今的两百之数。
他们得以活下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有马,跑得快,窦诚舍不得让轻骑兵去断后,只能让步兵去送死。可被窦廿七一说,大家都明白,到了这种时候,别说步兵,哪怕是轻骑兵,也得舍弃一批了。而窦诚定不会拿最最心腹的一批人做诱饵,自然只能舍弃他们这些平常有些不服管教,隶属于窦开的部曲了。
果然,还没等他们多想,报信的兄弟就回来,语带愤懑,又有些绝望地说:“大人,郎君要咱们留下来断后,还说再赶两日,就到了山中,天高海阔,再无被追到之可能。若是这一次能侥幸逃生,郎君定会在府君面前,记上大人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