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申君道:“如今大王无意出兵相助三晋,如之奈何?”
小姑娘道:“魏使之来,必为求助;秦使之来,必为稳住楚国。如今魏使和秦使并不知道楚王不肯出兵,君上只需让楚王称病不出,使两国使者只能见到君上,春申君只需在两国使者面前慷慨陈词说楚王力主助魏抗秦即可。”
“大王不肯出兵,我若出此诈语,岂不是失信于天下?”
“自长平之后,秦国从未有武将出使之先例。如今秦国派蒙武出使,此必是秦国连番攻伐之后兵力粮草已有不足,又不肯停止攻伐,所以派蒙武来震慑楚国。若是楚国被蒙武所慑不敢出兵,则秦国必然继续攻伐魏国;若是楚国态度强硬,秦国必然整军回咸阳以待时机。
若是秦兵退走,魏国必然以为是楚国震慑住了秦国,魏国必然感恩楚国。如此楚国不费一兵一卒而得了震慑秦国之名,经此一事,若是楚王再有合纵之意,三晋必然景从。”
春申君疑惑道:“姑娘为何如此肯定秦军兵力粮草不足?”
“我等从秦国而来,沿途见到秦国乡野间十分凋敝,四野皆有新坟,徭夫奔走于道路,秦人虽攻伐韩魏不辍,其势已尽。
去年关中大饥,如今已到春耕之时,秦人必然收回大部分徭夫,秦军前线兵力粮草必然不足。
君上思之,过去两年秦国连下韩魏十余城,可曾派使者来楚?秦使不来,因秦人不惧楚国援魏;今魏使刚至,秦国便赶紧派了蒙武前来威胁。兵法云:弱而示之以强。说的正是秦使来楚之意。”
厅中众人听了小姑娘之言议论纷纷,有点头赞同有摇头不赞同的。不赞同之人多认为秦国要是兵力不足自然就退兵了,不必到楚国来施压。
春申君和项燕相视一眼,大点其头。小姑娘的分析正确的可能性极大:秦人好战,只要还有一点成功的可能就不肯放弃进攻,因此师老兵疲之后先来试探楚国的态度再决定是否继续伐魏的可能性极大。
“好!好一个弱而示之以强。”春申君一拳击在案几之上。春申君得了楚王不肯出兵的意思,正不知如何处置。小姑娘随口几言,既不用楚国出兵,又能使秦国退兵,又能示好于三晋,为将来合纵打好基础,果然是再好不过。
众人听了春申君之言,逐渐也达成共识。
多年以来天下皆知秦国兵精粮足,从未想过秦军也会缺粮。因此众人听说秦国派蒙武出使只想着是警告楚国之意,完全没有人想过秦国强力震慑楚国的原因是自己兵力不足。如今被小姑娘一语点破,都觉得此次蒙武前来,正好借机向秦国展示楚国强大不可欺。
项燕向春申君道:“这几年我楚国皆大熟,粮草充足,新练精兵也已精熟,若是趁此时机进攻秦国,必可复得鄢郢旧都。”
春申君叹道:“我亦有此意,只是昨日见大王,大王对出兵之事十分冷淡,只怕难以说服他。”
司马青史心知楚王不肯出兵是因为年老而身边无子之故,心中感叹楚王果然不是成事之人。此时楚王若是振臂一呼,三晋必然景从,秦国攻伐三晋已力竭,正是合纵攻秦的最佳时机,如此万世一时之机,却因楚王私事而放过,实在可惜。
春申君尚不放心,让朱英去整理近日谍子传回来的情报,重点看秦国前线兵力粮草分布。大事已议定,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单等魏使和秦使到来。
项燕对楚国在秦国面前示弱一向不满,只是楚王不肯发兵他也无可奈何。如今正好借机羞辱蒙武一场,出口恶气。
半个时辰之后朱英回来汇报秦国兵马陆续退到函谷关沿线粮仓就食,前线之兵不过六七万人,春申君和项燕闻言大喜。
寅时春申君使人来请司马,自决定不再管束小姑娘之后司马青史不愿多见外人,遣了李左车带着小姑娘和公主前去,自己在房中闭门思索老聃之言。
李左车三人被引到右首坐了,见项燕坐在自己下首,左首坐着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见了自己还冲自己微笑点头,李左车回了一礼。
项燕低声道:“少将军,对面席上便是魏国使者张耳,他本是信陵君的门客,多次跟随信陵君来见春申君,对我楚国最为熟悉,如今信陵君病重,被魏王派来出使。”
李左车谢过项燕,又问道:“不是说两国使者一同前来,如今魏国使者已到,为何不见秦国使者?”
项燕道:“秦人向来傲慢,往常秦使多有姗姗来迟之事。”
春申君下堂为张耳引见李左车,张耳闻说李左车是赵武安君之孙,十分亲近。
如今三晋皆被秦人所迫,信陵君病重,又被魏王所忌,已经不能领兵;信平君虽在魏,不能建功;赵将庞煖已老,难当大任;年富力强又有名将之名者,唯有武安君一人。张耳自然明白有武安君的人在座对自己有大大的好处。
如今魏国被秦国连番攻伐,早已没了文候武侯之时的威风,张耳此番受命出使,心中没底。初来之时张耳被引入左首,心中更加忐忑,只道春申君把右首位置让给了秦使,那便是尊崇秦使轻视魏使的意思,心早凉了半截,脸色都变了。如今见赵国武安君之孙坐了客座首位,自己坐了客座次位,楚国主战者项燕也在座,张耳猜到春申君有意主战,心下安定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也洪亮了许多,跟春申君、李左车和项燕高谈阔论起来。
过了一刻,门人来报秦使到来。
又过了半晌,两条大汉大踏步而来。众人观之,只见当先一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腰挎长剑,双目炯炯有神,顾盼自雄。另一人身高近八尺,身材瘦削,穿了一身黑色长衫,怀中抱着一柄长剑,眼观鼻,鼻观心,不看向任何人,只是跟随在前者身后。
当先的大汉便是秦使蒙武,秦国老将蒙骜之子,也是百战名将。蒙骜进入大厅之后见春申君只给自己留了末座,大为不满道:“人言春申君待人宽厚,如今给大国使者一席末座,是何道理?”
春申君道:“蒙将军息怒,在黄歇府上,各国使者都是贵客,皆可坐首座,蒙将军来迟了,仅余末座,还请将军息怒。”
蒙武心思细腻,听春申君不称自己为贵使而称蒙将军,心知不妙。两国之间使者往来多为交好之意,将军往来多为战事。春申君直言不讳称蒙武为将军,便是说我已知你是秦将,我便用接待秦将的礼仪接待你,意为不惧秦军之意。
蒙武指着李左车道:“不知这位贵客是何人,蒙武从未见过?”
春申君起身道:“这位是赵武安君之孙李左车,身边这两位是少将军夫人东胡燕公主,另一位是少将军之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