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路边的两个唐官,当下业已打马调头,缓缓回转了。
“这些卑贱等若猪狗一般的人,如在吐蕃敢这样阻挡贵人们的车驾,早就被割下头颅,祭祀给神灵了!”车夫面上尤有愤愤之色,他见那僧侣转头向后看,便低声地言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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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过话后,他又小心翼翼地看向那僧侣,希冀自己的话能得到对方的认同。
那僧侣转回头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所以这是吐蕃与大唐的不同啊……你看这些唐人,依旧会为了几粒粮米而大打出手,为了一块布争执得头破血流,但他们的官员,却已经能在宽敞明亮的房子里,享用热酒与炙鹿肉、水盆羊肉了……
人与人的差别如此巨大,比人与猪狗的差别尤要大了许多啊……”
“百姓总是愚昧的,他们是被驱赶的牛羊。
贵人们的鞭子往哪里抽,他们就要往哪里去。
总是如此的……”那车夫也并不是个寻常吐蕃人——寻常的吐蕃人,却不可能出现在这支车队里,车夫听过僧侣的话,若有所思地言语了几句。
马车里的吐蕃僧闻言笑了笑:“曾经的太宗皇帝却说过,民为水,君为舟……如若民意沸腾,却能倾翻舟船的……”
“这怎么可能呢?”车夫闻言有些吃惊,“贵人们拥有一切,庶人们失去一切,他们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反抗贵人呢?”
那吐蕃僧闻言也点了点头。
在这一点上,他与这个车夫其实是同一观点。
他不再与车夫言语,又转头去看身后官道上,那些随着车队行远渐渐变成一个个黑点的唐人百姓。
别样的思绪在他脑海里转动着。
他却不会因为当下看到唐人生活困顿贫蔽,便暗生轻视——在吐蕃之地,民众生活之困苦情形相较于当下的唐人而言,依旧差了太多。
他只是觉得,天下间的情形都是差不多的。
大唐贵人们与吐蕃贵人们之间的许多想法,应当是相通的。
而两地庶人们的想法,应该也都类似。
缘何会有一些人,突然会生出超越贵贱的想法来,说出什么‘民为水,君为舟’这样让人吃惊的言语来?
天下间真有这样的道理吗?
教给庶人们这样的道理,不是给了他们倾翻贵家舟船的机会,让他们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僧侣一时间未能想得明白,便将身子缩回了马车里。
昏暗的马车中,积蓄着浓重的檀香味。
年轻僧侣缩在角落里,眼神看着身前的一片昏暗,神思不知在何处飘荡。
这时,他听到马车里头的诵经声,他转过头去,隔着那些骨头与石头打磨形成的珠石帘子,看到师父跪坐在珠帘后的蒲团上,一边诵经,一边敲打着香案上的铜罄。
铜罄声似能荡涤心魂。
一身红色衣袍,将头发以五彩绳扎着、编成数道发辫垂下来的师父诵经过后,躬身拜了下去。
随着他俯下身去,年轻僧侣看到烟气袅袅的香案前头,横着一块羊脂白玉。
那羊脂白玉里,隐约有两道婀娜人影。
“玉中神灵,玉中神灵……
何日能叫我一睹真容?
过了平凉,长安也已不远了……你们就要被献给大唐皇帝……在此之前,能否叫我一睹真容?”年轻僧侣看着师父‘金刚三藏’想要触摸那玉石,又不敢触碰的模样,又转回头去,垂下眼帘,继续沉默了。
也不知师父这样痴迷癫狂的状态,几时能够消散?
就像师父所说的那般,今下距离长安已经不远——届时他若还不能恢复理智,向唐皇展示吐蕃精深佛法,以此示好唐皇,向大唐求和的事情,又该由谁来做?
马车摇摇晃晃。
车内又响起一阵一阵的铜罄声。
被放置在马车最内,那块等人高的羊脂白玉里,两个只见窈窕身形的人形若隐若现。
她们随着马车摇晃而轻轻摇曳,变幻身形。
仿佛不知何时,便能真正从玉中活过来一样……
哗……
金刚三藏将一道雪白的绸布盖在了羊脂白玉之上,绸布下的那块玉石里,光线忽暗下去,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从玉中显现,眼里迷惘的光芒闪烁了片刻,又熄灭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