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天色渐近黄昏,诸坊行将关闭,各位暂且回家去罢。”
那‘大曼荼罗胎藏道场’之上,若施降种种灌顶于普通百姓,对于金刚智的消耗必定更大。
但他对此早有成算。
届时可令主持道场的寺庙拒绝寻常唐人入内,事后他在露面,择选几人灌顶了,将责任推至寺庙之上即可,依旧无损自身在长安百姓心中越发拔高的地位。
当下聚集于慈恩寺山门前的人们,得到金刚智大师如此保证,即便在场还有许多人未曾受得灌顶,却亦心满意足,开始期待起三日后的‘灌顶大会’了,他们纷纷与金刚智大师行礼道别。
人群渐有分散而去的架势。
金刚智一一回应那些与他道别的唐人,令他的形象在百姓心中,更加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无愧为梵地神僧。
此时,红彤彤的阳光洒在慈恩寺山门前,将青砖砌就的山门亦映照得亮堂堂的,山门前伫立的金刚智大师,犹如一尊金铜铸就的佛陀。
这位金刚智大师,静静地看着人群们四散开去,他原本垂下的眼帘,在某一刻倏忽抬起,跟着就迈开步子,再一次走入人群中,往某个方位走去。
原本正要从此间散去的人们,看到金刚智大师突然有了动作,顿时都好奇起来,于是纷纷住步,都伸长了脖子,以好奇的眼神看着金刚智大师的动作。金刚智所过之处,百姓们纷纷避退。
一条人群自主分开的道路就此将这位梵地神僧,与彼处的苏午一众人连接了起来。
人们看到牵着马匹的苏午几人,再去看金刚智大师的目光,便也清楚金刚智大师的目标正是苏午几人。
他们越发好奇起来。
原本散开的人群,顿时又有聚集起来的架势。
细细碎碎的议论声,随着人群越发聚集,也开始显得嘈杂而喧闹。
那金刚智走到与苏午还隔着十余步远的位置,便停住了脚步,他双手垂在身侧,抬眼望向彼处十余步外的苏午,身形紧绷,一时竟如临大敌!
意若长河自他眉心奔涌而出,淹没了四下的人群,欲将四下人群抛离于此事之外,不叫他们看见当下的真实情境。
而苏午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金刚智这番遮瞒动作,却是动也未动!
他方才稍稍显露出些丝性意来,却不用他去寻金刚智,金刚智自己就过来找他了!
金刚智以自身的意隔绝了周围唐人的感知,防止他们看见自己与对面那‘神鬼莫测之人’的交谈——防止自身方才建立起来的梵地神僧形象,被对面那人一下戳破。
而对面那人静静看着他的动作,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这倒是叫他松了一口气。
对方没有说明,倒是至少说明了其现下对自身还没有敌意。
金刚智抬起身侧的双手于胸前合十,向苏午躬身行礼:“阁下深具佛缘,已有证悟空性之兆,小僧自愧弗如。
不知‘尊者’前来慈恩寺,所为何事?”
德智皆胜,可为人师范者,则称‘尊者’。
修行路上的‘贤达’,亦称‘尊者’。
今下金刚智直接以‘尊者’来称苏午,已然是表明了他自觉不如苏午,愿奉苏午为尊的意思!
苏午身后,方才还饶有兴致地观看着金刚智神僧施降‘瓶灌之法’,甚至自身也想加入其中的张方,见得金刚智神僧转眼间对于自己前头的郎君如此毕恭毕敬的模样,他瞪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天下欲要面见圣人的能人异士,无不需要首先在民间‘养望’,在天下间搏得好大声名以后,才有可能得蒙圣人召见。
而今,郎君却不需要养望了。
他只往慈恩寺山门前一站,连金刚智大师这般梵地神僧,都自愿作台阶,为他增长声望!
“在下前来慈恩寺,正是为了与梵地而来的圣僧见上一面。”苏午笑着回道。
这位‘金刚三藏’亦是一位心思剔透的妙人,倒不会上来就对苏午喊打喊杀,其态度如此恭敬,苏午也没有理由去找别人的碴,便也好言向金刚智作回应。
然而,金刚智面见苏午,如一块石头陡见高山大岳,一条小蛇撞上轰隆隆而来的火车头,苏午的一言一行在他眼里都别具不同意义,他闻听苏午是为了他而来,神色愈发惶恐,心境翻腾之下,覆盖四下人群的意之长河,险些都无法维系下去!
金刚智喉结滚动,颤声说道:“小僧惶恐,不知自己曾经是否触怒过尊者?”
“倒不曾有。”苏午的回答,让金刚智的心境稍稍平复。
这时,高大青年侧开身子,带出了身后那几个面貌特征明显的‘拔汗那国人’——金刚智一见阿部力等人,顿时瞳孔紧缩,身躯亦颤抖了起来。
随吐蕃jūn_duì 覆灭拔汗那王庭,以其老王头顶骨作法器这样事,在金刚智从前经历中,也不过是寻常事罢了。
然而,他修行至如来藏境界,过往经历,一经回忆,皆能历历在目。
如今陡见得这几个拔汗那国人,曾经经历便在瞬间浮上心头!
自己并不曾得罪过这位尊者……
可是自己随吐蕃军覆灭的拔汗那国王庭,莫非是受这位尊者庇护的?
金刚智心乱如麻!
“这几位拔汗那国人,原属拔汗那国老王亲随,于其旧主至忠,在下于半路上遇到这些远涉巨唐而来的拔汗那国人,得知他们是为寻索他们老王的头顶骨而来。
又闻听那位老王的头顶骨,正在阁下手里,所以来向阁下询问那头顶骨的下落。”苏午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