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
悠扬的汽笛声响起,黑色的烟柱直冲云霄。
工作人员举着铁皮喇叭,声嘶力竭的喊话,呼吁人们‘安静’。
由伦敦始发,跨越大半个地球的远洋轮船完成了补给,即将离开上海,前往下一站香港。
确切的说,这艘邮轮会在广州靠港,那些要去香港的旅客需要转乘其他船只前往香港,而这艘巨大的邮轮将会继续其剩余的行程,下一站是新加坡,然后是马尼拉、科伦坡、孟买,其中途中会选择性停靠锡兰。
“所有人准备好船票,凭票上船!”
“还没有检查的货物,尽快验货检查,检查完了发货据凭票。”
“郑老板,该登船了。”费通看了一眼四周,额头冒汗,内心焦急,“程千帆还没来,不会是变卦了吧。”
程千帆不来,他们的货物根本不可能通过检查,上不了船。
他身边的五名手下也是神情略紧张。
“或者是,程千帆将我们卖给了日本人?”费通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不会。”郑卫龙眨了眨眼,摇摇头,声音嘶哑,“这位小程巡长素来‘言而有信’,这种事情最重要的便是名声。”
就在这个时候,刺耳的汽车喇叭响起,惊得码头上的人群一阵鸡飞狗跳。
然后众人便看到两辆小汽车疾速驶来,前面的车子一个急刹车,险些撞到躲避不及的旅客。
后面的小汽车也是急刹停下。
险些被撞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当丈夫的见状就要气呼呼的上前理论。
便看到前面的车子四面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了四名身穿制服,荷枪实弹的巡警。
除了一名司机站在车边之外,另外三人靠近后面的那辆小汽车,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然后,从小汽车的副驾驶下来一名警官,表情严肃的打量了四周,确认没有什么危险后,来到后排车门边,弯腰拉开车门。
刚才正准备上来理论的男子面露惊恐之色,急忙停下脚步,转身就走。
“车里下来那人是谁?”妻子也不傻,没有责怪自家男人胆小鬼,拉着丈夫躲远了后,才小心翼翼问道。
“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程千帆。”男人语气颤抖说道。
看到妻子没有明白,他小声说道,“就是‘小程总’!”
女人一听,花容失色,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
若是惹怒了大名鼎鼎的小程总,那可大不妙,尤其是此人性好渔色,自己恰好颇有姿色。
妈呀,好险!
擦拭了额头的汗水,躲远了的女人摸出小镜子,小心翼翼的补妆。
……
程千帆从侯平亮的手中接过警帽,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戴上。
抬头,便和郑卫龙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小程总的脸上立刻绽放温润的笑容,他举手示意,阔步走过去,几名手下呈扇形拱卫姿态。
“宫崎这个家伙,自从上次中枪之后,他更加惜命了。”三本次郎双手架起望远镜,嘴角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是笑了。
“就在今天上午,宫崎君的玖玖商贸似乎是和什么人发生了矛盾。”荒木播磨说道,“宫崎君素来谨慎,也许和这件事有关。”
“噢?”三本次郎问道,“和什么人,发生了什么矛盾。”
“好像是和新亚和平促进会的人发生了不愉快。”荒木播磨说道,“具体情况还并不清楚。”
“张笑林的人?”三本次郎思考片刻,说道,“这个人正在为帝国效劳,还是有用的。”
“明白。”荒木播磨点点头,“我会和宫崎君说一说的。”
“你认为郑卫龙的那些行李中会藏着什么?”三本次郎问道。
“我和宫崎君就此事有过分析讨论,很可能是郑卫龙在上海积攒的家财。”荒木播磨说道。
上午时分,宫崎健太郎紧急联系他,向他通报了郑卫龙方面找到他,想要请他帮忙疏通货物通关之事。
他同宫崎健太郎就此事进行了分析,认为郑卫龙的行李货物,最可能的便是此人在担任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站长期间积攒的家财。
“愚不可及的支那人。”三本次郎鼻腔里冷哼一声。
作为远东最大城市的国府对外特工组织指挥官,狼狈撤离上海的时候,最关心的竟然是他在上海攫取的财富。
而像郑卫龙这样的中国高官,可谓是比比皆是。
有这样的对手,是帝国的幸事。
这便是天命在大日本帝国的写照!
“要不要安排人查一下?”荒木播磨问道,他的手下也已经撒出去了,其中有一人是以码头工作人员的身份潜伏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是随时可以动手翻查的。
“不必了。”三本次郎摇摇头。
‘镰刀’计划的核心是促使宫崎健太郎取得郑卫龙的信任和欣赏,最终成功打入力行社特务处内部。
这个时候正是‘程千帆’向郑卫龙展示他在上海滩的影响力和能力的时候,便不要节外生枝了。
“宫崎那个家伙,他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三本次郎问道。
“我记得是——”荒木播磨思忖说道,“怎么威风怎么来。”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骂了句,然后,却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他知道,便是他这个课长,此时也只能配合,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家伙耍威风。
……
有小程总亲自出马。
郑卫龙的行李、货物根本不需要检查,直接放行。
“程老弟,郑某此番蒙难,承蒙老弟暗中帮衬,不胜感激。”郑卫龙微笑说道。
程千帆微笑着,“郑老板客气,程某没别的爱好,就是敬重好汉。”
他看着郑卫龙,这名力行社特务处上海站站长令他刮目相看。
郑卫龙的眼睛本来有斜视,被捕后受了电刑,经此酷刑,竟似乎起到了矫正作用,现在眼神好多了。
郑卫龙看向远处的江面,像是对着空气在说话,又像是在说给程千帆听,“大好河山啊!”
说着,他扭头看向程千帆,“文藻先生和苏女士都是为国牺牲的烈士,程公更是党国前辈,便是校长也对程老赞誉有加。”
“程老弟。”郑卫龙表情真诚,“党国是令祖父、令尊令堂打下来的大好革命基业。”
他拍拍程千帆肩膀,“老弟,你的出身背景,便是老哥我也极为羡慕。”
“若老弟愿意为重庆效力,前途无量啊。”说着,郑卫龙摆摆手,“老哥我且说,你且听,老弟是极聪明之人,自然知道好坏。”
两人握手。
“程老弟,老哥我最后只有一句话。”郑卫龙沉声说道,“你的家乡在江山,老弟啊,你是中国人啊!你别说,听我说完,老弟,回来吧,党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校长更是极为重视家乡才俊。”
“除非你不承认你是中国人!”郑卫龙盯着他的眼睛看。
程千帆露出苦恼之色,“郑老哥,何必逼我。”
郑卫龙就笑了,说,“我就知道,老弟你不会令我失望的。”
“保重!后会有期!”郑卫龙和程千帆握手。
程千帆感受到掌心的纸条,他脸色不变,朗声说,“郑老板,一路平安!后会有期!”
看着郑卫龙带着几名手下上了邮轮,程千帆摘下警帽,微笑,挥手作别。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拎着一个小皮箱匆匆登船,消失在人群中。
这个人叫‘三七’,三七是诨名,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