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把手背在身后:“他不肯见我,一方面是对我有怨,另一方面,必定对我也产生了戒备之心。他是不是在担心,这些年我苦苦寻找他,其实是并不想让他活在这世上?”
“皇上……”
皇帝扭头望着他,目光深沉:“尤其当他知道老二背地里设局对付他之后,他就更加不想见我了吧?”
贺昭把头垂了下去。
“这些年他过得该有多么痛苦。”皇帝望着门外朝阳,“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被亲生父亲坑过一回之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进京,结果又险些死在从未见过面的亲弟弟手上,这对他来说是多么残酷的现实,他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
“主公他从来没有……”
“他是没有恨我,我知道。”皇帝深吸气,“但凭心而论,这些事情如果落在我的身上,兴许我做的比他更绝情。
“他到底还是继承了他母亲的慈悲,他只是怨我而已,不靠近我而已,重逢的时候,控诉我而已。
“如果换成是我,也许我根本连一个字都不会说。根本不会给坑害过自己的父亲机会。”
贺昭想到了他二话不说杀掉了废太子,便又再次抿紧了双唇。
眼前的皇帝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气宇轩昂且高大健壮的周王了,岁月已经在他的脸上身上刻画出重重的痕迹,他个子仍然挺拔,但到底过于瘦削,不像过去那般虎虎生威。
可是透过他这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仍然可以让人回想起他铁马金戈叱咤风云的前半生。
正是由于他雷霆手段让人印象深刻,所以杨奕在湖州明白过来自己被亲爹坑了之后,才会对他敬而远之。
在遇到宁泊池之前,杨奕对与父母亲双相认是打心眼里抗拒的,但那个时候仍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湖州那一战至关重要,杨奕也是心知肚明的。
当时皇帝就算是做出了对亲生儿子不利的事情,也的确是出于维护大局。
所以在宁泊池建议之下,最终他还是决定进京了,可万万没有想到,他进京的这一趟,他的亲弟弟竟然也在等着对付他!
从那之后杨奕心如死灰,怎么可能还会对他的皇室家人抱有期待?
哪怕曾经对湖州一事有些谅解,在那以后也全都化为乌有了。
毕竟,连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亲弟弟都能够对他下毒手,已经坑过他一次的皇帝谁能保证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为了夺取皇权,把自己的亲儿子推出去当诱饵,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要不然,事发之后到如今,为什么知道这个内幕的人寥寥无几呢?
严锁消息,自然是为了维护君威。
“可我有什么必要找到他再杀他呢?”
贺昭心中暗暗盘底的时候,皇帝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往下说道:“他消失了这么多年,事实上倘若我不想认他,那么就算他冒出来说,他就是皇长子,我只要说一句他不是,他就不是。那我又何须多此一举,把他找到之后再对付他?”
贺昭一路跟随杨奕走过来,杨奕所吃的每一个苦头他都亲眼目睹,感同身受,眼下只觉得皇帝都是在狡辩,便无心听下去。
“主公心意已决,想要他忘却当初的事情,恐怕是做不到。”
皇帝望着他:“朕也没有让他忘却,朕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回来当太子,将来再当大周的皇帝!”
“请恕在下直言,主公根本不可能答应。没有人可以说服得了他。”
“别人说服不了,但朕知道多年来跟随他出生入死的你却可以做到。”
贺昭把头又勾了下去:“皇上太看得起在下了,在下只是主公的扈从而已。”
皇帝转过身来,正对着他:“朕听说你已经有了妻子儿女。他们正在洛阳?”
贺昭闻言一惊,身子陡然间绷直了。
“你妻子姓黄,已经成亲有十五年了。你救过她的命,后来你们到哪她就跟到哪儿,再后来你们就成了亲,还生了两个儿女。长子十二岁,yòu_nǚ 八岁。长得都很聪明伶俐。”
贺昭整个人打起了激灵:“——您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皇帝淡定自若:“发现李侧妃失手的山下村子里,你不是在那里住过许多年吗?村里有人证明过,你曾有过妻子儿女。
“况且这些年朕派出去的侍卫也不是吃干饭的,既然也查到过你们的一些踪迹,自然也收集了不少线索。
“洛阳那边,刚好他们就发现了一个怎么样的妇人。”
贺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口钢牙几乎咬碎:“求皇上放过他们!”
“朕身为天子,想放过他们自然可以放过。但是你也该知道,朕也是有条件的。”
贺昭艰难的抬起头来:“主公一生悲苦,身边可以信任的也就只有在下与陈嵩,皇上一定要把我逼开他的身边,使得他最后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场吗?”
“朕是个皇帝,自从揭杆起义那日起,就得为天下负责,为百姓负责,这一点从未变过。”
皇帝深深望着他,“我知道你们主仆情比金坚,可是对我而言,个人的情感永远比不上国家的前途重要。
“裴将军今夜会率军出发西北,奕儿也会随同前往,我给了他们一个月时间。
“而你只要在这一个月时间里说服奕儿回来当太子,当大周的新皇,朕可以保证你的妻儿无恙。”
“请恕臣无能为力……”
“忘了告诉你,半个时辰之前已经有侍卫前往洛阳接你的家人了,顺利的话,半个月之后他们就会抵达京城。”
皇帝逐字逐句说道,“也就是说,你从西北完成任务回来之后,就可以吃到你妻子亲手做的饭菜,抱着你的儿女享天伦之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