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一脸惊讶,不可置信道:“你怎么知道?!”
郁希夷说道:“不难猜。”
孩子朝郁希夷竖起大拇指,但随即叹气道:“这镇子里和剑仙最接近的就是镇子东边打铁的刘大叔了,不过他可不铸剑,没得意思。”
郁希夷一本正经道:“杀猪的不比打铁的强?”
孩子一时间有些无语,这家伙在说些什么话。
郁希夷笑了笑,“我也想去看看那镇龙剑,你去吗?”
本就一直心心念念这件事,这会儿听着郁希夷说起,自然就勾动了他心里的想法,犹豫片刻后,他试探道:“你不会让我掉进河里的对不对?”
郁希夷点头。
于是这才刚刚见面的两人就来到河边,朝着石桥下方看去,果然看到一柄悬在石桥下方锈迹斑斑的铁剑。
孩子心生向往,不过还没说话,郁希夷便笑道:“我猜你肯定想过一百次有朝一日带着这柄剑离家出走,然后成为一个举世无敌的大剑仙。”
孩子如见鬼神,惊异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郁希夷还是以不难猜三个字作为答案。
孩子有些泄气,不过很快便有些嫌弃道:“这剑都不能说是剑了,要是带着去闯荡江湖,说不定要被人笑掉大牙。”
郁希夷点点头,深以为然,“本来就是寻常铁剑,加上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遭受了多少风霜雨雪,这会儿你别说拿去杀人,光是拔出来都费劲,说不定一拔出来,就只有一半,另外一半都锈死在剑鞘里了。”
孩子哈哈大笑。
郁希夷说道:“所以就别想着什么时候偷摸把它带走了,没了镇龙剑,这一座小镇里谁不当你是个罪人?”
又一次被点破心中所想的孩子已经有些习惯了。
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又一次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来买砚台的?”
郁希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看我像不像读书人?”
孩子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郁希夷也没多说,只是笑道:“来找人,不过也可以顺便买上一块砚台,听说你们这宝河砚可是白鹿州十大名砚之一。”
孩子也是个实诚人,皱了皱眉之后一股脑说道:“早些年是这样的,不过这些年做砚台的多了,有些人家水平不够,做得不好,都有些拉低这宝河砚的名声了,那话怎么说来着……良莠不齐?对,反正你要是买砚台,最好眼睛放亮一点,不见得能买到好砚台的,我这么说可不是让你非得买我家的砚台,做买卖这种事情,依着娘亲的说法,就是买卖不在情谊在,不过这话可别到处去说,得罪人。”
孩子这番话倒是说得老气横秋,让郁希夷有些忍俊不禁。
郁希夷很快笑道:“所以你家的铺子在什么地方,带我去?”
孩子想了想,有些犹豫。
郁希夷看出眼前孩子的顾虑,笑道:“我知道了,你这会儿回去,八成要被留下来看铺子,就不能到处跑了,所以不想回去,但是又觉得有生意,应该带我去?”
孩子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郁希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说道:“黄河,黄是黄河的黄,河是黄河的河。”
郁希夷啧啧道:“你这说废话的功夫,以后要是去写那种话本小说,一定是一把好手。”
黄河约莫是下了决心,说道:“算了,我带你去吧。”
郁希夷反倒是不着急,而是说道:“反正天色还早,我先找人?咱们约个时间,等你玩够了,咱们在这里汇合,再去你家买砚台?”
黄河好奇道:“你要找谁?这镇子上的人,我可都认识。”
郁希夷摇摇头,“不告诉你。”
黄河鄙夷道:“我一看你就是要来找心上人的,肯定是自己混得一般,怕见了心上人丢脸,所以这么犹犹豫豫的。”
郁希夷哭笑不得。
不过他很快便要独自一人走进镇里,黄河却一路小跑追上来,“反正你没来过这地方,找人也不见得能找到,不如我带你到处走走,正好我也无聊。”
郁希夷想了想,点了点头。
于是这一大一小便进入镇中。
一座宝河镇,高高低低的宅院里,到处都是墨香,街道上更是遍布了无数的砚台铺子,一座小镇居民都指着此物活着,倒也不足为奇,郁希夷缓步而行,听着耳边黄河的碎碎念,不以为意。
对于如何分辨砚台好坏,这位年纪轻轻便已经走到彼岸境的天才剑修并不在意,不出意外的话,他这一辈子几乎都不会和这些东西有什么交集。
这座小镇他其实并非第一次来,只是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仿佛隔世。
他走走停停,刻意没有去接近那记忆里的小巷,而是宛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这小镇其他地方乱逛。
黄河本来就无聊,自己说了这么多发现眼前这个陌生年轻人也不感兴趣,便有些泄气,正要赌气不再走了的时候,郁希夷转头看向他,说道:“你可以问问我外面的事情,我知道得比你多。”
黄河一怔,随即就问道:“现在世上最了不起的剑仙是谁?”
郁希夷平静道:“剑宗宗主。”
“剑宗?”
郁希夷耐着性子开口道:“天底下只有这一座宗门里面都是剑修,就在黄龙州,以后你要是真有机会出远门,又想做剑修,就可以去找这座宗门,不过不好找,看运气。”
黄河来了兴趣,好奇道:“剑宗宗主有多厉害?”
郁希夷笑道:“也不是很厉害。”
“不过比天底下任何其他剑修都要厉害。”
郁希夷在路边买了两个糖人,递给黄河一个,后者也是不客气地接过,放在嘴里,含糊不清问道:“那天底下最好的剑呢?”
“这个不好说,有个地方叫剑气山,专门铸造飞剑,也就是你口中的那些剑仙,大部分人的佩剑都是从那边取来的,那地方每一百年就要铸造一柄百年一剑,也就是说,这一百年之间,那柄剑就是世上最锋利的,前几年正好是百年之期,剑气山铸造了一柄剑叫做野草,被一个叫做郁希夷的剑修带走了,那人便是出自剑宗。”
黄河挑了挑眉,“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郁希夷心里一动,但表情不变。
“不过那柄剑为啥叫野草,名字也忒随便了。”
黄河打心底不喜欢这剑的名字。
郁希夷也不多说,只是看向远处。
接着黄河又问了许多平日里很感兴趣的问题,大多是关于剑仙的。
其实倒也合理,哪个少年不想着做一次风流倜傥的剑仙?
郁希夷笑着回答了这个孩子的绝大部分问题,也没有不耐烦。
一大一小,一问一答,倒也算是和谐。
黄河最后问道:“那你呢,是不是剑修?”
郁希夷扭过头看着他,问道:“那你看到我的剑了吗?”
黄河果真上下打量了郁希夷一番,没有发现所谓飞剑,便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郁希夷说道:“想成为剑修,可没那么容易,我看你就没有什么希望。”
之前郁希夷就看过这孩子根骨,发现他的确没有练剑的天赋。
黄河皱眉道:“你也懂?”
郁希夷笑道:“瞎说的。”
黄河有些失望,大概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被人这么一说,不管是不是开玩笑,都觉得会有些失落。
郁希夷安慰道:“其实成不了剑修也没什么,做个武夫也行,我就认识一个家伙,一把刀砍人很厉害。”
“那有什么意思,跟个杀猪的有什么区别?”黄河显然不感冒。
郁希夷则是笑了起来,如今大梁朝的年轻一代的武夫第一人,被这家伙说成杀猪的,下次郁希夷见到陈朝一定要好好奚落他一番。
不过两人走走停停,说着闲话,很快天就暗了下去。
糖人早就吃完还是咬着木棍的黄河一拍脑门,“完了,家里收摊了!”
郁希夷倒是不以为意,“就当没做成这笔买卖,问题不大。”
黄河看着眼前的郁希夷,忽然问道:“你到底还找不找人啊!”
郁希夷摇头道:“不找了,到处看看也够了。”
黄河不明白郁希夷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快,但咬了咬牙之后,他看向郁希夷说道:“我送你一块砚台!”
郁希夷摇头道:“别想着偷偷去家里拿,被你娘亲知道了,不得吃一顿竹板炒肉?”
黄河仰着头,“娘亲要是知道你救了我一次,又请我吃了糖人,也会送你一块的!”
郁希夷哦了一声,打趣道:“那看来你们家的日子过得不会太好。”
商贾多重利,才能得利,要是太多慈心,别说别的,就不太适合做生意了。
黄河翻了个白眼,问道:“要不要?”
郁希夷从怀里掏出钱袋子,说道:“我买一块如何?”
黄河啧啧道:“你还挺有钱。”
郁希夷笑眯眯道:“你自己拿,要多少都行,之后我在那座石桥上等你,只等半个时辰,你要是找不到我,就当我送你一块砚台。”
黄河想了想,最后还是伸手在郁希夷钱袋子里拿了一枚大梁通宝,朝着远处跑去。
郁希夷收起钱袋子,笑而不语。
……
……
黄河一路小跑,很快便穿过几条街道,从一条小巷里冲了进去,刚到了门前,一个妇人便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看着那妇人,黄河有些心虚地叫了一声娘亲。
妇人挑眉道:“又跑到哪里去野了一天?”
黄河仰着头,笑道:“没呀,就在镇子里转悠。”
已经上了年纪,但还是显得和年轻时候一样的妇人抬手作势要打,但在黄河一声声好娘亲里,也放下了手,不过就在孩子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妇人一把揪起黄河的耳朵,“跟你爹一个德行,一张嘴好像是抹了蜜一样。”
一直在屋子里做砚台的男人有些不满说道:“什么?媳妇儿你可是真污蔑我们父子俩了,这镇子里谁不知道媳妇儿你最好?”
妇人啧啧道:“又开始了?”
随着这句话说出,两手都是泥土的男人走了出来,一脸憨厚,“媳妇儿你这话说得不对啊,我在镇子上出了名的老实,可谓是句句大实话。”
妇人松开黄河的耳朵,也懒得和这对父子计较。
不过黄河在揉了揉耳朵之后,很快便说起今天的见闻,然后笑道:“好娘亲,我想送他一块砚台,最好的那种!”
他摇着手中的一枚大梁通宝,其实哪里够买砚台的。
妇人叹气道:“咱们这家,迟早要散。”
男人笑道:“有媳妇儿在,散不了!”
黄河知晓这是娘亲同意了,很快便去选了一块上好的砚台,然后一溜烟小跑出去,男人则是转身回屋继续去做砚台,妇人赶忙走出院子,喊道:“慢点跑,别摔了。”
不过这会儿哪里还有那孩子的踪迹,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妇人叹了口气,刚转身,又骤然转身。
巷子口,空无一人。
……
……
黄河一路跑到小镇外的石桥上,但没看到那道身影,他喃喃道:“没到半个时辰啊?”
他有些失望,可正想着往回走的时候,正好撞到了从镇子里走出来的郁希夷。
“你去哪儿了?”黄河有些生气。
郁希夷则是微笑道:“找人去了。”
黄河一怔,好奇问道:“找到了吗?”
郁希夷点点头。
黄河后知后觉,“原来你早就知道你找的人在什么地方,就是不敢去见他?刚才鼓起勇气?”
“说对了一半。”
黄河好奇问道:“真的是心上人吗?”
郁希夷笑道:“曾经是,不过现在她的心上人不是我。”
黄河安慰道:“你真可怜。”
郁希夷不以为意,只是说道:“我小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想着有一天就带走那柄桥下的镇龙剑,去闯荡江湖,去成为那世上无双的剑仙,不过哪里有这么容易。”
黄河有些同病相怜地看了一眼郁希夷。
郁希夷笑道:“我说真的,你这辈子成不了剑仙了,不过我还有可能。”
黄河骂道:“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郁希夷哈哈大笑。
黄河将砚台塞到他手里。
天色渐渐暗去,黄河要回家了。
郁希夷收起砚台,和黄河道别。
“我们还能见面吗?”
到底是个孩子,快要离别的时候,总是觉得伤心。
郁希夷说道:“有缘能见。”
黄河喔了一声,说了句再见,然后朝着镇子里走去。
“黄河!”
不过没走几步,黄河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他满脸疑惑地转过头来,郁希夷站在石桥中央看着他,笑道:“你送我一方砚台,我也送你一点东西如何?”
黄河摇头道:“我收了钱的!我不要你的东西。”
郁希夷笑道:“无妨。”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一柄飞剑已经出现在他身前,悬停。
黄河瞪大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看那破铁剑有什么意思,我让你看看这天底下最好的飞剑。”
郁希夷看着眼前的野草,轻声道:“再让你看看剑仙。”
说着话,郁希夷已经踩在飞剑野草之上,这会儿谁看着他不说一句剑仙风采?
黄河张大嘴巴,震惊不已。
郁希夷御剑而行。
“前尘往事已作土,唯余一剑斩群妖!”
……
……
镇子口,有个匆匆赶来的妇人,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
——
这一章万字,拆开也是三章多了,不耍小聪明,仍旧算是欠你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