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回响着当今李唐皇帝陛下李渊愤怒而心虚的斥骂声。
“年未弱冠,爵封县公,难道朕亏待他李怀仁了吗?!”
“诗才盖世,有怀仁之心,却偏偏好阿堵物,真是鬼迷心窍!”
“对了,记得朕赐予淮阳王的黄金, 居然有一半都被他抢了去!”
李渊父子三人心知肚明,李善虽然只是个代县令,但如今在河东北部的分量不低,送回来的良马、耕牛让人垂涎,更重要的是他维系着与苑君章这条线……只是公然违逆律法、圣人诏令,这事儿拿不到台面上来。
李渊在上面装模作样, 太子微垂眼帘, 心想总算是含湖过去。
而李世民在琢磨, 李善组建商队出塞,有几分是为了国事,有几分是为了赚钱……毕竟这位先后弄出了琼瑶浆、东山酒楼、玉壶春、红砖,真是赚了不少钱。
至于下面的宰辅,个个都当做没听见,苑孝政这个名字一出来,大家伙儿虽然还不知道细节,但也明了,再蠢也知道这事儿圣人是知情的,太子、秦王八成也是知情人……还有谁会为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去和陛下、太子、秦王作对?
裴世矩已经被扶回去坐下了,刚才还红润的脸庞如今一片灰败……他倒是不在乎李渊之名看待自己,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的谋划落空,而是愤怒于自己被耍了!
听到李建成那句话之后,裴世矩立即全盘想通了,并不是因为李善为什么有这样的胆子私自出关行商,而是他想通了为什么李善能提前知道突厥数万骑兵南下,而且准确的知道领兵者是欲谷设和郁射设。
老了,真的老了……裴世矩在心中如此哀叹。
李渊瞄了眼裴世矩, 想了想补了一句, “李怀仁以莲喻己,以君子自居,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咳咳,咳咳。”李建成咳嗽两声,使了个眼色……父亲,别太过火啊,回头三妹得来替李善讨公道呢。
李渊讪讪的住了嘴,换了个话题,“数百良驹……正好关右缺马,大郎,写封信让怀仁都送来,可不能便宜了他!”
“是。”
一唱一合的做派让下面的宰辅都很无语,李善脑子坏成什么样才会将数百匹良驹占为己有……这事儿八成都是议定的,你们这有意思吗?
今天李渊也有点狼狈,他特地将裴世矩送出两仪殿,小声说:“弘大身居侍中,掌审核复奏,恪尽职守,但怀仁救了平阳, 纵然爱阿堵物,朕也……弘大且松松手。”
裴世矩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到这时候还要欲盖弥彰,还要跟我扯澹!
看着诸位宰辅走远,李渊揉着太阳穴,看看还没离去的两个儿子,迟疑着说:“平阳……”
李建成、李世民都猜到了父亲在想什么……数百匹良驹,这不是个小数目,而且已经六七日了,按理来说,应该早就写了信来。
要不要召平阳来问问?
但是要问……就意味着李善公然违逆律法,私自出塞的事已经公开化了,平阳公主性情刚烈,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留下话,到时候是要算账的。
对于这儿女儿,李渊很是宠爱,但也有点父亲对女儿的惧怕,李建成也差不多,而李世民……他骑射最早都是平阳公主手把手教的。
但还没等到李建成、李世民开口,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身戎装的平阳公主已经疾步闯入两仪殿。
李渊干笑道:“平阳……”
“三妹。”
“三姐。”
平阳公主眯起双眼,双目显得略微狭长,叹道:“听闻刘世让上书弹劾怀仁违律法私自出塞行商,门下省裴相请父亲定罪?”
“呃,确有其事。”李渊示意宫人取了胡凳过来,“早就说了,为父定然为怀仁做主!”
“不错,不错。”李建成赶紧附和,“裴相举荐怀仁,见刘世让奏折,痛心疾首……”
平阳公主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她没有想到,居然是举荐李善的裴世矩出手……这意味着什么?
李世民细细打量平阳公主,心想这次三姐或许能窥破内情,但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说了好一阵话,李渊见女儿神情略微放缓,笑道:“怀仁此次赴任代县,勾连塞外,刺探军情,又坚守雁门有功,他日返京,必然加爵晋职。”
李建成也笑道:“怀仁学识驳杂,又有文采,三妹可替其择职……”
唐初建功,封赏一般是三条路,一是散阶,这个上至皇帝,下至普通将校都不太在乎,其二是爵位,这是最常见的方式,其三是晋职。
但晋职也分两条路,其一是在外地,从县令升为州左官,如司马、别驾、长史之类,最后掌一州之地。
其二是调回朝中……这就有讲头了,放在后世那就是去中枢镀金。
平阳公主略一思索,“还是任其自择吧。”
如果是今日之前,平阳公主或许会为李善做主,但今日裴世矩出手,她猜测李善或许有自己的思量。
李渊笑呵呵的又闲聊了几句,看似无意的问:“听闻商队出塞,一次携数百良驹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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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没说完,平阳公主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册子,“代县商队购马一百三十七匹,其余商队携马两百一十二匹,怀仁以玉壶春作价,再补上钱,全数购来,共计三百四十九匹。”
李渊心神一松,想来应该是李善将事情料理清楚后才送信来,真有赤子报国之心啊!
“此次送信回京的是女儿之前遣派的亲卫,三百余匹马,半数可为良种。”平阳公主扬了扬手中的册子,“怀仁为国事遭朝臣弹劾,父亲不可肆意相夺!”
李渊一时没听明白,什么都心知肚明的李世民解释道:“父亲,怀仁于代县设市,组建商队出塞,决计绕不过河东诸多世家。”
“若是此次不耗分文,只怕怀仁难以为继。”李建成笑道:“三妹,总不会是市价吧?”
关中一匹良驹值万钱,若是能配种的良种更要贵上数倍,朝廷是决计不会出这笔钱的,而且户部也没有这个名义拨款……更何况这事儿也不能摆在明面上。
李渊接过女儿递来的册子,翻开细看。
这本册子是李善亲手填写的,一共分为三块。
其一是北市的抽水,以及玉壶春耗费的成本。
其二是代县商队回返后,以马匹、耕牛抵消事先赊的玉壶春,多退少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