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定难军实力威慑。若无大帅做后盾,这些部属也未必愿意凑这场热闹。”折宗本苦笑道:“第一功,应属大帅。”
邵树德一笑,不再争论这个话题,而是问道:“各部都到齐了吗?和断立誓仪式何时举行?”
“地斤泽左近的大小部落,皆在此了。大王兵威太盛,麻奴、腊儿部一破,各部不敢怠慢,两日间就都来了。”折宗本说道。
党项人是部落形式,有一些原始的习俗,比如复仇及和断。若是两个部落互相厮杀,都死了人,有仇怨了,按照习俗,那就得不死不休,正如元人编的《宋史》中所言:“(党项)其俗多世仇,不相往来。”
《辽史》中亦记载:“喜复仇,有丧则不伐人,负甲叶于背识之。有力小不能复仇者,集壮妇,享以牛羊酒食,趋仇家纵火,焚其庐舍。”
国朝以来,京西北八镇范围内的党项人族内、族外进行的复仇活动也极为频繁。他们抓获俘虏一般不杀,就是割了耳鼻送还。但如果这人杀过自己族人,那么就“探其心肝而食之”,或“漆其头颅为饮酒器”,民风可谓彪悍。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京西北八镇的党项人虽多,但一直被朝廷管束着,边将也经常欺凌他们,奸yín 掳掠,大概就是这些事情。党项人无力反抗之时,怎么办呢?还有个给自己下台阶的办法,那就是和断。
党项各族一般都有和断官,调解双方令其和好。死了人的,得到钱或牛马做补偿。唐代无故杀死党项人,如果要和解,一条命大概赔一百缗钱左右,至多一百二十缗,给了钱人家就不追究。党项人杀死汉人,给几匹马作为赔偿,大概也值个不到两百缗。
宋代就贵了。绍熙五年,宋兵杀死羌人闷笆,就是一个普通人,害怕人家部落生事,赔了三千三百缗。人家收到钱后,才做了和断仪式,对天发誓,事情才算了了。老实说,这价钱太离谱了。
此番定难军杀的党项人可太多了,赔钱是不可能赔的。折宗本出了个主意,那就是赐点袍带彩锻,再给几份告身敕书,事情差不多就了了。邵树德深以为然,此番出征,身边确实带了一些锦缎,本来就打算赐给顺服的部落,算是意思意思,今天算是派上用场了。
其实后世折从阮击破各党项部落,也是赐一些绢帛和官职告身,然后令其发誓和断,收为部属。草原上自有规矩,按照这个来就对了。
两人说话间,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仪式,并派人恭敬地请邵树德过去。
参加和断仪式的除了邵树德、折宗本以及附庸蕃部外,还有几个被攻杀过后来投降的部落。部落里死了人,必须要进行和断仪式。
邵树德至仪式现场,见放了好多个髑髅酒器,盛放着混入狗血的酒。那些被打得很惨的蕃部酋豪端起人头酒器,一饮而尽,然后对天发誓:“若复报仇,谷麦不收,男女秃癞,六畜死,蛇入帐。”
微风吹来,酒器中的血腥气、酒气都飘了过来。
邵树德亦端起人头酒器,一饮而尽。他本以为自己会排斥这种东西,但喝完后发现一点不适感都没有。自己的下限,真不知道在哪里!或许已被时代同化得没有下限了吧。
喝完后,不用他吩咐,亲将李一仙让人送来了不少蜀中锦缎,分赐给立誓的诸部酋长。至此,复仇之事便算了了。
“诸位!”邵树德坐上了他最爱的交椅,百余甲士环列前后。在不远处,大队铁林军步卒披甲持槊,阵列于侧,这说服力一下子就强了起来。
“尔等皆本王治下蕃民,过往有些误会,今日既已开解,便算了。本王今日只说三件事。一者,从今岁起,各部须至夏州纳贡;二者,祭天大会改至夏州举办;三者,须服兵役。尔等依是不依?”邵树德看着站在草地上的各部酋豪,问道。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大红色的戎服竟然隐隐透出血色。大小头人们不敢多看,纷纷低头应是。
“那好!今冬在乌水之畔举行祭天大会,届时各部将贡品送来。另拣选族中勇士,随某一同返回夏州,尔等可有异议?”邵树德又问道。
“无异议。”酋豪纷纷答道。
“那好!李一仙,给诸位头人分赐告身。”
邵树德提前准备了几十份告身,都是地斤泽巡检使、巡检副使之类的幕府官职,归行军司马管辖。最大的是一份都巡检使的告身,交给了嵬才部头人嵬才苏都。
这些职务没俸禄,更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也就是形式上羁縻一下他们罢了。要想真正统治这些人,日后还得召集幕府众官员,群策群力,制定并完善新的制度。今天,就只是刚开了个头罢了。
至于归附折家的那些部落,他不打算插手,也不会给什么告身。岳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人家也出了力。
邵树德一直在地斤泽待到了五月初。期间,又有十多个零散小部落的头人过来,各献牛羊马驼千余,邵树德一一收下,然后赐给告身,温言抚慰。
如此一番操作之后,夏州北境、麟州西部的这些草原杂虏,差不多算是勉强摆平了。地斤泽这边的部落,人丁相对较多,实力也强,搞定了他们,其他那些小部落,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五月初十,邵树德下令班师。
大军浩浩荡荡,绵延十多里,带着四千余匹马、八千余头骆驼、四万四千多头牛、二十一万五千余头羊作为战利品南返。
邵树德坐在一辆马车内,看着窗外壮观的景象,豪气顿生。一旁,嵬才苏都的孙女嵬才来美正在给他捶腿。
大丈夫当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