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打鸣,天光放亮。
裴义友吃完三大碗小米粥外加两碟酱菜,摸了摸肚子,满足地叹了口气。
还是当官好!
裴氏,狗屁的闻喜裴氏!裴氏从没给过我好处,相反只会欺压孤儿寡母。今得绛县主簿之位,还是因为奇遇得灵武郡王赏识。如果是裴禹昌那个老东西,断然不会给我这个位置。
稍稍收拾一番后,裴义友换上官袍,辞别妻儿,策马到了城东。
已经有不少杂任小吏在旁边忙活了。
百姓也被征发了过来,他们怨声载道。秋粮刚收,正准备种冬麦呢,就被里正派人挨家挨户征丁,到城东晋文公墓附近集合。
这会全坐在满是露水的枯草上,嗡嗡声一片。山风一吹,还有些凉意,毕竟九月中了啊!
“嘚嘚”马蹄声响起,一骑奔至,大呼道:“来了!”
裴义友一个激灵,站直身子,目光投向西边,天杀的武夫来了!
却见西边驿道上出现了如林的旗幡。
旗幡后面是六纛、彩棚车以及鲜衣怒马的护卫。
“呸!”裴义友暗暗啐了一口,王瑶也摆这种谱,谁不知道你只是个河中尹?
晋、绛二州就不谈了,封衡、裴禹昌能听你的?便是慈、隰这两个穷地方的州县官员,怕是都心里有想法了。
慈州还好些,还向着王家,隰州刺史也听王家的。但自从在安邑龙池宫碰到了大宁、永和、温泉三县的县令及佐贰官员,裴义友就知道隰州内部也很分裂,六县里面起码有一半投向了灵武郡王。
再过个一年半载,怕是全州都投了。
彩棚车行到地头时停下了,大军则继续前行。
裴义友冷眼旁观,武夫们士气低落,很显然根本不想出镇作战。就这鸟样,真能打胜仗?
王瑶下了马车。随从们搬来胡床,满面愁容的王大帅坐了下来。
县令带着一众官员、杂任上前行礼。
王瑶哼了一声。
以前的绛县令已经去职了,现在新上来的是汾阴薛氏的人,让他有些不喜。
这才离开绛州多久,一个个就翻脸不认人了?
幽州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李克用按下葫芦浮起瓢,焦头烂额,被幽州武夫给耍得团团转。早知如此,不如扶高思继当节度使,何苦来哉呢?
旋又想到河中镇的现状,不由得叹息一声。
邵树德真是坑苦我了,衙军现在个个视我如仇雠,若不是将一万多绛州军编入衙军,还真指挥不动这帮混蛋了。
一名亲信突然走了过来,附耳说了些什么,王瑶勃然大怒。
裴义友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也不急着离开,站在一旁默默听着。
“贼子安敢欺我!”王瑶一脚踹翻了案几,胸口不断起伏,显然愤怒已极。
“大帅,那王卞乃是灵武郡王鹰犬,他既来了,蒲津关三城怕是不会再还回来了。”
嗯?什么意思?裴义友心中愈发好奇,难道蒲津关三城被华州王卞占了?
他的目光扫过正在行军的大队军士,这里莫非有蒲津关戍卒?他们一走,三城便被华州军鹊巢鸠占?怎么做到的?
“封藏之此人,吃里扒外。当初就不想用他,若非邵树德一力举荐,他如何能坐上马步都虞候的位置。唉,一步退让,竟至于此。”王瑶懊恼地摇了摇头,说这话时毫无顾忌,也不怕被人听见,显然已经恼怒到了极点。
裴义友心中暗自冷笑。从你引狼入室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此局。
灵武郡王能许你当节度使,不过是为了软化河中武夫的抵抗意志,担心围城打个一年半载,死伤惨重还攻不下来河东县罢了。另外就是怕把河中武夫都逼到对立面,一次性对付几万敌人不划算,把地方打烂了,代价太高罢了。
而今既当了附庸,还恶了河中武夫,里外不是人,基本已经没有太大反抗的可能。
裴义友可以预见,王瑶想反,但不敢,最终结局就是软刀子割肉,一点点消磨掉本钱,完全被人吞并。
即便吃了熊心豹子胆,真反了。灵武郡王只需抛出王珂,那会发生什么事,不要太精彩啊!裴义友光想想就觉得刺激。
看到这类权贵愁眉不展,乃至倒台,他的心中就隐隐升起一股快意。
东面又响起马蹄声,这次似乎不止一人,而是一群人。
“王仆射,王屋县已克,招讨使有令,着贵部速速进军,至王屋集结,往攻齐子岭。”来人比较倨傲,连马都不肯下,直接坐在上面说话。
“王仆射”当然是指王瑶了。事实上琅琊郡王的爵位,王家子孙一个都没有袭到。这本来就只传王重荣一代的,朝廷让王重盈接着袭爵,已是优容,王瑶、王珂是没这福分了。
王瑶冷冷地看了此人一眼,也不起身,努了努嘴,身旁亲将会意,立刻上前交涉道:“原本命令是攻王屋,今王屋已下,是否可令大军回返?征发了这么多夫子,误了农时可不好。”
“你算什么狗东西,还敢讨价还价?”来人直接一鞭打下,怒斥道:“招讨使军令已传到,若不来,后果自负,勿谓言之不预!”
说罢,带着人一溜烟跑了。
“大帅……”亲将跑了回来,脸上隐有血迹。
王瑶坐在那里很久,仿佛已经石化。
众人都看着他,神情肃穆,已经有人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武夫,有时候是不会那么理智的。什么都从利弊得失考虑问题,天下可就没有那么多军乱了。
“先去王屋县,再从长计议。”半晌之后,就在裴义友都隐隐有些害怕的时候,王瑶终于发话了。
军士们面无表情,但裴义友仿佛听到了他们心中巨大的哀叹。
领头的都如此没种,大伙还闹个什么劲!散了,散了,以后被夏人坑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