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杨爚咳嗽了一下,止住了酋豪们的窃窃私语。
他理蕃多年,威望还是够的。只这一下,众人便闭了嘴,仔细盯着那两千骑马步兵。
军士很精锐,甲具也不错。看他们脸上那副淡然的神色,得,也是死人堆里滚过不止一回的狠人了,没事别招惹。
有酋豪暗暗拿部落里的丁壮与他们对比,结果令人沮丧。
普通牧民肯定是干不过他们的,得其中的佼佼者才行。中原还是人多,哪怕百里挑一,挑出来的精兵都比他们河套诸部男女老少加起来还多。
夏王去打中原是对的,在草原吃沙子没前途。以前大伙总还觉得都护府抽丁抽得太狠了,死人也太多了一些,现在看来,人家根本看不上你这点歪瓜裂枣。
远处涌起了更大的烟尘。
杨爚原本放松的身体陡然紧了一下,躯干立得笔直,目视东方,含笑而立。
酋豪们一阵耸动,推推挤挤一番,排好座次,站在杨爚身后。
数千骑带着烟尘滚滚而至。
邵树德勒住马匹,扫了眼迎接的众人。
前后左右全是铁林军左厢军属骑兵,一共三千骑,在草原上漫山遍野,无边无际。
“恭迎大王!”杨爚领着诸部酋豪一起上前行礼。
“许久没见到诸位了。”邵树德翻身下马,温和地笑道。
“大王连战连胜,威震中原,我等便是在阴山,亦神往之。”杨爚笑道。
“可汗眼见着要一统中原了,草原上的小丑也该料理下了。”
“鞑靼人煞是可恶,何时出兵征讨?”
“这一年,西边的商人都来得少了,显然被劫掠得够呛。”
“这次怕是不打那些贼匪。”
“肃静。”杨爚又低声吼了句,众人再度闭嘴。
“征讨鞑靼之事,当然会有,但不是现在。”邵树德笑了笑,道:“拂云堆祠都准备好了吗?”
这话是问杨爚的。作为镇北副都护,邵树德在草原上的代理人,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做主。
“回大王,都准备好了。”杨爚答道。
“那便不耽搁了,出发!”邵树德一甩马鞭,道。
拂云堆祠就在北边的山上。
此神祠的起源已不可考,有人说是昭君冢,有人说是木兰墓,但都不靠谱。反正从突厥时代起,因为诸多可汗在此祭天,这个神祠已经具备了不一般的属性——“突厥将入寇,必先诣祠祭酹求福,因牧马料兵而后渡河。”
胡人对此很重视,唐人亦很好奇。在突厥崩溃后,草原无主,这里渐渐成了边塞胡汉百姓拜神祈福的场所。
早些年,王之涣甚至还写过单于北望拂云堆,可见其名气。
邵氏亲兵当先上山,占住了各个位置。
酋豪们被勒令解下兵器,只许单人上山,背嵬亲随一概留在山下。
一切准备妥当后,邵树德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这个不高的土山。
回首一望,却见山下地势平坦,沃野千里,大河蜿蜒东去,牛马点缀其间。
好一个拂云堆祠!
当年突厥无上可汗就站在这里,俯瞰辽阔的河套草原。汹涌的胡骑在山下纵横驰骋,甚嚣尘上。
可汗一声令下,数十万骑如潮水般南下,涌入富饶的中原大地。
只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国朝初年如日中天的突厥已经烟消云散。
玄宗年间的毗伽可汗号“小杀”,却也只能暗戳戳勾引丰州突厥降户,几次小规模南下攻击,也只是为了求娶大唐公主,好让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
他一直到被梅录啜下毒毒死,都没敢挥师南下,连吐蕃遣使邀请他一直夹攻大唐,也被拒绝了。
天宝三载,白眉可汗被杀,传首京师,突厥毗伽可敦帅众降唐,后突厥汗国灭亡。
神祠寂静无声。
邵树德却仿佛听见了无数可汗或兴奋、或沮丧、或喜悦、或忧虑的心声。
突厥、回鹘皆亡矣!契丹如新生的襁褓,寄托着草原龙气的希望。
邵树德抽出短剑,众人悚然一惊。
“我来终结它的气运。”他哈哈大笑,举步走向神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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