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终究还是偏心啊!
幽州——现在叫北平府了——那么多部落,有的被杀,有的被贬为奴婢迁出,他们留下的空当,就让这些关西人来占据了。
李思又确实不敢造反,还为王师带路,但他终究是燕人,心中的感慨不比任何人少,只是不能宣之于口罢了。
他隐隐听说,圣人初进洛阳之时,当地人烟稀少,田地荒芜,于是大发关西百姓,将孟、怀、洛、汝、郑五州塞得满满当当。到了后来,甚至把黑手伸向曾被黄巢、秦宗权肆虐过,又与朱全忠拉锯多年,几成白地的唐邓随襄诸州——其实主要就是直隶道了。
直隶道的百姓,你可以说他们是河南人,因为确实生活在关东,即河南道旧地上。但他们又是地地道道的关西人,其中很多人是第一次得到可以传家的土地,对邵圣死心塌地,等于再造了一个关西出来。
幽州镇,是否也会经历这样的过程呢?
李克用杀了很多人,邵圣也杀了很多人,晋、夏势力入主幽州,都带来了剧烈的变革。曾几何时,操河东口音的晋人在幽州城内高人一等,现在大概要数关西人地位最高了吧?
这个新设的濡平县,嘿一—鹊巢鸠占,不外如是。
「走了,不到十里路,争取午时赶到。午后就不开伙了,想吃饭得等晚上。赶紧上路!」周大郎抬头看了看天,见时辰不早,便催促了起来。
夫妇二人抱着孩子给李思乂行了个礼,然后便上路了。车队缓缓前行,大包小包,压得路面坑坑洼洼。
李思又抬头看向南边,蜿蜒的驿道之上,车辆、行人一眼望不到头。山间小路之上,还有牧人牵着马儿,挎刀持弓,快速北上。
他们的目的地与李思又一样:长夏宫——行宫虽然还没影,但地名却已经有了。「我们也吃饭。」李思乂不再想烦心事,曲膝盘腿坐在草丛里,大口嚼起了干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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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最后一天,李思乂带着车队抵达了长夏宫。
行宫建设工地上热火朝天,上万人挥汗如雨,开山取石、伐木制材,忙得不亦乐乎。远处的旷野之中,已经有人赶着牛羊在放牧。
年轻的小伙子骑上骏马,手握挽弓,目光炯炯地盯着远方,警戒之意十足。
山后啊,在幽州和契丹之间反复易手,如今迎来了新的主人,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长夏宫东南方驰来了数百骑。
看他们胯下高大的战马,以及手中精良的武器,李思又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那是大夏王师,或许便是定难军了。
春暖花开,牧草滋长,草原又成了骑兵的用武之地。大夏王师来此牧马,一不留神就会与东面的奚人、契丹人爆发冲突。最后会怎么收场,没人知道。
「可千万别打起来啊。」李思又登上一处山坡,手搭凉棚,凝视远方。好一片水草丰美之地啊!
有平坦如茵的草原,有幽深浓密的森林,还有山间凉爽的气候,圣人将行宫选在此处,也是煞费苦心。
圣人爱打猎,听闻待行宫落成之后,要亲自来此狩猎。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这几乎必然意味着大夏王师要与契丹人大打出手,至少要将契丹和奚人的牧地向东、向北推出去数百里,一路赶到辽泽深处。
感叹完之后,李思乂又下了山,正儿八经巡视起了建设工地。
他的部落人数不少,如今已经过来了起码一半人,超过两万之众。
这部分人也参与了建设,不过都是些辅助的活计。真正的重体力活,还是由俘虏来干,他们的人数一直在增加,至今已有三万。李思乂部,其实有监工的义务。
考虑到他的部落与苦力们之间本就相识,因此这段时间被骂惨了。
而被骂得多了,很多监工的勇士也急了,下手就没个轻重。这时间一长,部落的名声更坏,简直臭不可闻。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李思乂轻叹一声,神色间满是惆怅。南方又来了大队骑士。
领头一人穿着绿袍官服,双耳之上却坠着硕大的银耳环,一看就是蕃官了。李思乂犹豫了一下,还是迎了上去。
「谁是长夏宫阙制置使?」绿袍官员还没说话,他身边一名随从就大声嚷嚷了起来。「我便是。」李思乂胸膛一挺,说道。
「这位是长夏宫监阿布思万户。」随从一脸桀骜之色,大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准备吃食?」
李思乂的腰下意识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