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树德在迎圣州的统战还是相当成功的。
收了几名宫廷卫士,又有两百人编入银鞍直右厢——这支部队以女真、靺鞨、渤海、契丹为主,人数已经超过六百。
六月初六,在吃过一顿酋豪们捕钓来的全鱼宴后,邵树德离开了迎圣州,起驾西行,往保圣州的方向而去。
保圣州离此约四百里,位于后世科尔沁左翼中旗南哈拉图达村北的哈拉图达古城一带,领紫蒙一县,有四万七千余众,渤海人最多,契丹其次,奚人、乌古、汉人、鞑靼、室韦、女真各有两三千人的样子。
因为人口结构的不同,这里的农业比重要更大一些,主要是渤海人和汉人在从事种植业。而种植业规模大了,积累也就更加丰富,能养活的手工业者和商人也就越多。
六月十五当天,在邵树德抵达的时候,这里刚刚结束一场大集。
四里八乡的蕃人来州城,拿皮子、牛筋、羊毛、奶酪、蜂蜜等物事,换取各类日常生活用品。值得一提的是,如陶罐、毛衣、铁器之类的手工业品,多为本地制造。
这又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微型经济体了。
保圣州同样是北衙在代管,派驻此地的主簿名叫鲁崇矩、典军则是孙德昭。
鲁崇矩原在均州为官后投降,兜兜转转之下,在直隶道、河南道干了好多年。业务能力不错,但因为不是嫡系,始终升不上去,于是一发狠来到了保圣州,官升两级,心里舒坦了。
孙德昭其实比鲁崇矩有前途,但身份背景也很复杂。首先,他是神策军出身,政治不太正确,但他及时改换门庭,态度很好,削弱了部分负面影响。其次,他是盐州人,出身相当正,有加分。所以,综合来看,此时虽然在保圣州,将来可能还会有另一番造化,如果他能得到上面人注意的话。
但这次的机会他没把握住。
圣人没有在保圣州停留多久,与酋豪们「团建」一番,收了百余勇士后,便拍拍屁股走了,继续向西,前往西南方的捧圣州。
孙德昭甚至没能成功和圣人说上几句话……
没招了。他实在太想进步,思来想去,只能靠建立军功往上爬了,这个机会倒是有的。
因为纪州刚刚传来消息,怀福、富寿二县发生叛乱,可能会在七圣州东面的两三个州征发兵马前去助剿——纪州辖怀福、乳水、安边、富寿四县,治怀福。
至于朝廷明明派了禁军前往渤海旧地,为何还要调拨七圣州的丁壮,这就有意思了。
孙德昭隐隐有所猜测:让契丹做恶人,镇压女真。
反之,一旦契丹发生叛乱,靺鞨、女真部落会不会被征发西行镇压呢?可能性很大。
果然,圣人做下这么大的事,心都是黑的。
如果这种互相平叛的事情经常发生,鞋鞨、女真渔猎族群,与西面草原上的游牧族群之间的裂隙,就会大到难以想象的程度,甚至永远无法解开。
或许,这就是朝廷的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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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九,圣驾西巡,朝捧圣州而去。
走了半日,途经河岸之时,车队停下来休息。
军士们立刻散开,牧马的牧马,警戒的警戒——虽然前后左右都是大军,他们处于最内圈,应该是安全的,但圣驾在此,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大諲撰坐在一辆马车上,不停地干咽着唾沫。
天气有点炎热,马车又是粮车改装的,根本没有遮阴的地方,被炙烤得有点头昏脑涨。
河边有军士在牧马。
宫人们也抓紧时间浣洗衣物、取水做饭。
还有人辛勤地挤着牛奶,挤完奶后,又调了一些蜂蜜水,提在手中,朝前方赶去。
对!对!我就需要那个!
大諲撰这几天看得多了,也知道大军沿途会向遇到的牧人采买一些物资,比如干酪、蜂蜜、野菜、果子、牛羊、鱼蟹之类。
东西比较新鲜,不过主要供圣人、百官享用,他这种阶下之囚是没有的。一块干酪、一个醋饼、一勺甘豉就差不多了,要想喝酒吃肉,那得等圣人下令大酺——即便到了那时候,他能喝碗飘着点油沫的汤都算不错了。
上一次吃肉,还是在迎圣州呢,唉。
而既然弄不到甘甜的蜜水,大諲撰只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他思考了这些时日以来的见闻,只有一个感慨:这些契丹人也太顺服了吧?邵贼明明侵占了你们的家园,杀戮了你们的亲人,掠走了你们的牛羊,甚至连草原上的明珠月理朵,也被他霸占了,你们怎么就不反抗?
迎圣州那次大型「服从性测试」现场,作为「观礼嘉宾」,大諲撰也看了。看完之后只有一个感觉:绝望。
邵贼他太会玩了,看着就不像一个中原天子,而是粗豪的胡部大汗。而且他的胆子是真的大啊,两个契丹人全副武装站在他身后,没有回头看,面不改色,继续与人谈笑。这份胸襟与胆略,大諲撰自问不敢。
偏偏无论契丹人还是女真人,都吃这一套。
你们都被邵贼骗了!
其实他心中很害怕。他有那么大的江山,那么多的女人,享用不尽的富贵,他十分害怕你们背后给他一刀,他真的是在强装镇定。
可惜没人听得见大諲撰内心的呐喊,他也不敢站起来指责邵贼邀买人心,他就只能怯懦地坐在那里,暗暗盼望契丹人昏了头,真给邵贼来一刀,只可惜到最后什么都没发生,让他失望不已。
迎圣州、保圣州军民,已经失去了胆魄,没了野性,早晚被邵贼吃得死死的!大諲撰恨恨地拍了一下车厢板,早知道契丹这么弱,当初就该发大兵剿灭他们。
乌炤度、大澍贤等贼臣真的没杀错!一个开口闭口「议和」,一个终日打败仗,临了后还劝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国事就是被这些人败坏的!
先王也太惯着他们了,都看不清这些人的真面目吗?
可恨啊!大諲撰又拍了一下车厢板。自己二十岁才得继位,太晚了啊,若父亲早……几年何至于此!
「拍什么拍!」中官拿木棓敲了敲车厢板,抖落了一层沙子,怒道:「再不安分,把你底下敲碎,反正……」
「住口!」另外一名中官咳嗽了下,问道:「你坐立不安,到底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