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这么一圈,头人们有何感想?”驿卒已经开始上菜,赵在庆仔细看着,发现靺鞨头人们对蒸饼、饺子、汤饼之类的食物情有独钟,对加了各种调料的肉食也十分喜爱。再看他们脚边,竟然人人放着一个包袱,里头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中原的繁华让他们看花了眼呗。”高伦还算客气,给赵在庆斟了一碗酒,道:“昨日还有人问我,在洛阳置宅花费几何?五百头猪够不够?如果不够,他可以再添十匹马。”
这下连赵在庆也笑了起来。
猪在中原卖不上价,十匹马也不怎么值钱,这点东西肯定是不够的,况且也未必有人愿意卖。
如今住在洛阳诸坊的,基本都是第一代人,并不缺钱。真要有房屋出售,你至少得等到第二代、第三代,看看有没有哪个不肖子孙急着筹钱,把房子卖了。
“我告诉他们,洛阳原本一片废墟,这座城是圣人重建的,朝廷手里攥着一大把房子。甚至于,至今还有部分街区未清理完毕,还有建盖屋宇的余地。想要洛阳的房子,拿命来换。”高伦也给自己斟了碗酒,品了一口后,赞道:“河阳的朔方生烧,竟然比灵夏的还够劲,不错。”
驿卒又端上来一大盆鹿肉。
看样子,应该是辽东货了。腌好后晾晒得硬邦邦的,船运回来,趁着黄河尚未冰封,船运至洛阳。
赵在庆注意观察,发现靺鞨头人们一开始兴致缺缺,显然对鹿肉的兴趣不是很大。不过在尝了几口后,居然觉得好吃,顿时大快朵颐起来。
赵在庆暗笑两声。
同样的食材,做得就是比伱好吃,比你精细,他们应是感受到差距了。
高伦也回头望了一眼,笑道:“我听闻圣人在湄沱湖畔遍会群豪,不得已之下,吃了生兔干、生鹿舌之类的食物,哈哈。想想都觉得——刺激!”
赵在庆干笑两声。他可不敢编排圣人,不过在听闻后,也对圣人肃然起敬。圣人如此纡尊降贵,还不是为了结好那些野人,终归还是为了这个天下着想。
“高公方才提到洛阳屋宇之事,靺鞨头人们有家有业有奴隶,怕是不太肯拼命了吧?”赵在庆不想再触碰危险的问题,转而问起了别的。
“哦。”高伦放下酒碗,道:“我对他们说,不一定需要自己拼命,有人代他们拼命也行。”
“他们怎么说?”赵在庆追问道。
“有人还比较淳朴,认为这样不行。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去拼。”高伦说道:“有人就心动了,明白了我的意思。”
赵在庆默然点头。
他大概知道朝廷的想法了。分化瓦解,拉拢头人,能拉一个是一个,能消耗一批是一批。等到他们衰弱到一定程度后,慢慢吞并。
当年的灵夏党项,不就是这样慢慢消失的么?故伎重施罢了。
不过这种计谋真的很难破啊,因为他直指人心的弱点。换你是靺鞨氏族首领,如果有机会用氏族子弟的鲜血来换取你一家的富贵,你愿不愿意?或许有人不愿意,但一定也有人愿意。
这样一来,有人就站在了朝廷这边,与那些相对淳朴的人形成了对立。如果好生经营,前者会慢慢变多,后者慢慢变少,久而久之,靺鞨诸部也就烟消云散了。
“王师在伐湖南,或许可征召靺鞨乡勇南下。”赵在庆说道:“早点攻灭马殷,天下也能早点安定。”
“马殷?他快完蛋了。”高伦嗤笑一声,道:“我刚刚听人说,马殷已经遣使至秦王营中乞降,应是发现回天无力,所以派人谈谈条件了。”
“他还要谈条件?”赵在庆惊讶地问道。
“有些人就这个德性。”高伦说道:“明面上,马殷还坐拥潭、郴、永、衡、邵五州之地,数万兵马,还可以一战。刀没架到脖子上之时,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服软?打打谈谈,谈谈打打,本就是应有之意。”
“马殷若聪明些,这会正是投降的良机啊。”赵在庆叹息一声,道:“五州在手,此时若降,条件应不至于太差。奈何,奈何!”
“别谈马殷了。”高伦说道:“你这回入京,又是来做买卖的?”
“置办了一批西域胡商带来的货物,与南市的几个大豪估说好了,卖给他们,再拿一批锦缎,到青唐城去售卖。”赵在庆也不隐瞒,他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别人很清楚他的路数。
“我指点你一条新路子。”高伦突然说道。
“还请高公赐教。”赵在庆打起精神,说道。
“出访于阗的使者回来了,于阗国主接受了朝廷册封,又派使者回访。”高伦说道:“大碛道若修缮完毕,商路就要通了。于阗东河玉可是很有名的啊,可在当地不值钱,归义军曾用二百匹绢换了三十斤玉,你说其间有几倍利?”
于阗国这次确实派使者回访了,而且出手豪爽,诚意极足。使团携带了马千匹、驼五百、玉五百余团、琥珀五百斤、硇砂四十斤、珊瑚八枝、毛褐千匹、玉带、玉鞍、乳香若干,作为贡品进献给朝廷。
而于阗王的顺利册封,也标志着西域政治局势的剧烈变化。西征的条件,在一步步得到满足。
“高公所言,甚合我意。”赵在庆举起酒碗,道:“他日若事成,定厚礼相谢。”
“小事。”高伦摆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我不爱钱,就爱看热闹。”
赵在庆失笑。
这做派,让人无话可说。但他是明事理的,人家可以不要,但你不能没有表示。
于阗国——他端着酒碗沉吟一番,既然圣人要西征,或许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争取拔个头筹。
商人嘛,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什么事都可以做,甚至包括天涯海角给你送上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