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会拿出一部分来卖。无关其他,就是单纯想让没有门路的人也有机会分润好处,在社会上造成更大的反响,让稍微有点见识的普通人也知道,一个地方即便远在边疆,也是有可能赚钱的,不要轻言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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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三月没有科考,曾经流连京城的士人作鸟兽散,早早便回了家。
他们一走,还真小了很大一块消费,尤其是对青楼这个行业来说,更是如此。
不嫖,还是读书人吗?还是风流才子吗?
另外走掉的一批消费群体则是武夫。
是的,各军新一轮的换防开始了。
佑国军入蜀接替经略军。
天德军、黑矟军前往河北。
武威、天雄、定难三军东调,前往辽东道接替义从、突将、铁骑、威胜四军回来休整。
天雄军的驻地就在河南府,义从军也有一半在河南府,这一下子就少了三四万消费群体,对商业的影响还是不小的。谁让武夫喜欢花钱呢?
商徒商家的感受邵树德不怎么在乎,他在乎的是数来数去,发现居然兵力紧缺!
准确地说,是可靠的兵力紧缺。
大夏三十多万禁军啊,居然不够用,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但事实如此,国家太大了,很多地方的人并不老实,必须屯驻禁军镇压。
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邵树德自己的锅,谁让你吞了那么多地呢?
就这样一直浪到了四月初,马殷入京了,邵树德第一时间在丽春殿内召见。
马殷今年也六十岁了。
看着这个几乎与自己同时代的人,邵树德好似在追忆往事。
马殷坦然自若地坐在下面,既不感到拘谨,也不显得放肆,非常得体。
“湖南之事,马卿何以教我?”邵树德问道。
“陛下,湖南广纳北方南下躲避战乱之人,近三十年户口大增,但地方上峒蛮仍然很多,朗州雷氏兄弟便是例子。”马殷斟酌了一番,答道:“臣主政湖南多年,也镇压了不少峒蛮叛乱,今只有一策。”
“朕听着呢。”邵树德示意他不用卖关子。
“移北方之民实之。北人南下,他们多占一块地,峒蛮就少一块地,此消彼长之下,峒蛮实力大衰,便可编户齐民了。”马殷说道。
“与朕想得差不多。”邵树德赞道:“马卿是明白人啊。”
其实何止雷氏兄弟是峒蛮?前吉州刺史彭玕也是峒蛮出身,不过汉化颇深罢了。吉州地方上也多有蛮酋任官,彭玕曾经处置过的一个县吏就是蛮酋。
南方诸镇,开发程度真的很低。前唐二百八十年,费了老鼻子劲,才把江南的沼泽大体排干,从污泥灌木之中开辟出农田,复又开发江西。但唐朝都灭亡十年了,江西仍然有很多蛮酋——还好汉化颇深,如彭玕之辈,别人不提,谁不认为他是汉人?
两湖之地就更别提了。翻开史书,鄂州(武汉)、岳州(岳阳)、朗州(常德)一带遍地蛮人,来来往往的各路军阀帐下多有蛮兵蛮将,互相厮杀。鄂岳都这样了,更南边的湖南是什么样,可想而知。
两湖之地真正开发成熟,要到南宋时期了。
外国人的殖民是先啃下一小块,消化之后再啃下一块。
中国人的殖民是先“打卡到此一游”,地图上圈下来再说,然后花两千年的时间一步步消化。
像蜀中黎州、雅州一带的蛮獠认为自己是唐人或夏人吗?显然不是。他们更认同自己是南诏人,虽然在政治上接受了唐廷的册封,世袭土官。
南方是大片的处女地啊!有一大批蛮人,自秦至汉,再到唐、夏,都是在自己管自己。汉人、汉化蛮人将官杀来杀去,争权夺利,他们熟视无睹,尽量当个小透明,直到改土归流的浪潮砸到他们头上。
“马卿既已入朝,便在洛阳安家吧。”邵树德说道:“朕说话算话,不翻旧账,且安心。”
“陛下之胸怀,世所罕见,臣叹服。”马殷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天子,心中感慨无限。
两人起家时地位相仿,马殷还更高一些,因为他是奉国军将校。无奈跟错了人,遭到朝廷重点打击,可以说是被前唐最后一口王气给干挺掉的。
邵树德则站在朝廷一边,默默发展,最终势成东出,一步步统一天下。
世事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马殷退下后,邵树德又思考了一会。
湖南的情况,他已知悉。总体而言,内部比较团结,这既是坏事,因为容易形成小团体,但也是好事,只要马殷还活着,小日子过得不错,湖南降人就没什么造反的理由。
等到过个十年八年,湖南降兵已经星散四方,政治小团体也在各个不同的地域圈子内发展,慢慢变得陌生起来,马殷的影响力也就土崩瓦解了。
当然,邵树德也不至于到时候卸磨杀驴。这点政治信誉还是有的。
他只是觉得,打天下不易,治天下同样不易。在这个操蛋的时代,尤其不容易。
再联系到自己的年纪,心有所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