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宫廷卫士们听了大笑,纷纷说他倒霉。临时加了一些渭州进贡的货物,发往高昌,因缺人手,临时征发了百人,张大通就被选上了。
“其实我还算运气好的。”张大通又道:“去年有人从高昌回来,说往西边转运物资的时候,有人抄捷道,过大流沙海,数百人迷了路,一个都没回来。最后被找到时,人畜皆已倒毙多日,可惨了。”
“还有这事?”高崇龟一惊,道:“陇右转运资粮的夫子多么?”
“怎么不多?”张大通说道:“从秦州开始,一直到鄯州,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派人了。圣人这场西征,打的就是陇右、河西二道三十年积存下来的钱粮。咱们十几个州的土团乡夫,固然不用上阵冲杀了,可也不容易啊。高昌的每一粒粮食,都是咱们拼死拼活送过去的,累死、渴死在路上的,不知道多少。每个县都有回不来的人,真的惨。”
此话一出,队伍里另外一些人为之色变。
看他们的年纪,多在十七八岁之间,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
再看他们的装束,其实还不错,衣衫都挺新的,还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的什么东西。
“高昌这么缺粮?”一长满络腮胡子的“少年”问道。
“怎么不缺?那么多兵马,人吃马嚼的,高昌又不是啥富裕地方,说不定还不如河州呢,如何养得起这么多不事生产的武夫?”张大通反问道。
“苦也!”旁边一人跺了跺脚,叹道:“咱们这一去,岂不是要吃土?早知这样,还不如留在洛阳呢。”
“年都没过就上路,好歹让我过年吃顿好的再走啊。这下好了,去了吃土,日子难过了。”
“瞧你们那怂样。没吃的就去抢蕃人的牛羊,怕什么?”
“十万大军都没你聪明?他们没抢到,凭什么你能抢到?”
“杞人忧天。朝廷既送我们上路了,去了那边,难道还能少一口吃食?”
“希望多少有点能果腹的东西吧。实在不行,就去问赵王讨食吃,咱们都是他的人,不能不管啊。”
高崇龟兄弟对视了眼,心中有数,这一路上估计要吃苦了。
他们这支队伍的构成十分复杂,既有宫廷卫士,也有医官、工匠之类,但人数最多的,还是一批来自河南府的少年,约千人,多为自小习武的禁军、州兵家庭子弟。
甚至还有一批陕州院中训练了五年的新兵。他们已经放弃进入禁军的想法了,实在等不及,于是便往西域一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赵王麾下闯出什么名堂。
当这会听到西域的困难之后,人人忧愁上脸,再无之前的轻松。
“嘿,原来你们比我更苦。”张大通闻言笑了笑,不顾那些人脸上渐渐浮现的怒容,缺根筋地继续说道:“听回来的人说,去年圣人还在高昌挖沟种地呢。哈哈,连圣人都要这样,你们去了能有什么好事?”
高崇龟推了张大通一把,道:“别在这杵着了,去后面帮着修车。”
“可我不会修车啊……”张大通奇道。
“滚!”高崇年斥了一句。
张大通见他发怒,灰熘熘地走了。
“其实——也没他说得那么可怕。”高崇龟勉强笑了笑,道:“陇右、河西二道全力转运粮食,连过年都没停下,高昌存粮应是足的。”
“高侍卫,不用安慰我等了。”络腮胡子少年说道:“陇右、河西十余州百姓都被压榨到这个程度了,显然无法持久。等打完西域,肯定要减少发役人数,届时输送到西边的资粮就更少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就像周三说的,没吃的就去抢。有刀有枪的,怕个鸟!”
“哈哈,这才对嘛。”高崇年笑道:“我听闻西域胡姬很不错的。诸位都没成亲吧?去了西边,说不定能抢一个回来暖被窝。”
对于早上起床时经常一柱擎天的少年们来说,女人这个话题永远有吸引力。高崇年这猥琐的一笑,当场提振了大伙的士气,就连将来可能要吃土的日子,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诱人的绯色。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小溪边游玩的才子佳人们已经唱和了起来,靡靡之音,闻之让人沉醉。
“哼!”少年听了,大声唱道:“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对面有些奇怪,不过继续唱和道:“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少年提高了声音:“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对面明显受到了干扰,唱到“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时,声音明显低了下来。
少年再接再厉,高声道:“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其他人也被挑起了情绪,纷纷拔出腰间短槊、横刀,齐声道:“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唱完,哈哈大笑,之前的烦闷一扫而空。
高崇龟一拳擂在少年胸口,道:“好男儿,叫什么名字?”
“我叫姚洪,洛阳人。”少年昂着头,道:“什么时候,这些靡靡之音也好意思登上大雅之堂了?‘走马川行雪海边’的才是好男儿,终日唱些才子佳人,直如娘们一般。若贼人杀来,女人怕是也保不住,定教人掳去。”
“哈哈。姚君这是去抢蕃贼的女人了?”高崇年笑问道。
“抢!如何不抢?”姚洪眼一瞪,道:“现在就去,等不及了。”
“同去!同去!”其他人纷纷高呼。
之前还士气低落呢,结果现在又意气昂扬了起来。
少年人啊,气可鼓不可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