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十一特地歇了一天,带着新妇,跑到城里去看热闹,顺便买了几头羊回来——这也是媳妇的要求。
她亲自动手,在后院搭了一个简陋的羊圈,把几头瘦骨嶙峋的羊养在里边,悉心照料。然后又从娘家抱回一只小狗,养在羊圈边。
不知不觉间,这个曾经空空荡荡的小家竟然多了几分生气。
朱十一打铁间隙休息的时候,经常不知不觉傻笑起来。正在给菜畦浇水的媳妇看见,也跟着轻笑。
此时无声胜有声,小夫妻两个虽然言语不通,但都能读懂对方的心意。
“十一郎,王师又回来了。”周四郎一把推开大门,大声道。
“哦?”朱十一勐地起身,问道:“这次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周四郎也是河阳人。
他爹在怀州衙门里当个帮闲,经常到师傅朱三的铁匠铺子里收货,大家很熟了,也是一起上路来西域的。
他从小学的算术,会算账,于是在衙门里谋了个吏职,与朱十一身份不一样。
但到底是同乡,不忘旧情,两人关系很好,都落脚在一个村子里,经常来往。
“听说有几百车财货,都是从拔汗那集市上抢来的,快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淘换点有用的东西。我看你这家,还缺点摆设。”周四郎笑道:“我听人说,有那波斯匠人做的烛台,弟妹晚上熬夜缝补,没个烛台实在不方便。”
“我家哪用得起蜡烛?”朱十一连连摆手。
“唉,我说十一郎,你好歹看看你的身家,十里八乡哪还能找得出比你还出挑的铁匠?”周四郎叹道:“若不想用烛台,还有铜灯。地毯总需要的吧?灯架总要吧?剪刀呢?对了,还有很多皮子,冬天最好有一身皮裘,不然太冷。”
“贵吗?”朱十一有些心动了,问道。
“不贵。给粮食就行。”周四郎说完,又贱兮兮地笑了两声,道:“听闻还有拔汗那的官家小娘子,我寻思着去买一个回来。”
朱十一摇头失笑,道:“我去搬两袋麦子,有车吗?”
“驴车早就借好了。快走。”周四郎说道:“唉,说到驴车,你也可以买头驴啊。”
“先去看看再说。”朱十一对媳妇比划了两下,没想到媳妇拉着他的手,要一起去。
“唉,走吧,一起去。”朱十一拗不过媳妇,拉着她的手一起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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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河(喀什噶尔河)畔,羊已经多得塞不下了。
忙完秋播的民夫们被征发起来,大肆杀羊宰牛,制作肉脯。
绿洲农业的承载力就这样。即便已经尽全力准备草料了,无奈西征大军送回来的牲畜越来越多,不可能全养活,于是只能宰杀一部分了。
风干后制成肉脯的话,能够保存很长时间,明年春天新移民抵达后,这些都可以拿来作为他们的口粮,能大大减少谷物的消耗。
疏勒百姓们也不是白干,事实上可以保留一小部分作为工钱,故人人开颜,尽心竭力。
同时,他们心中的畏惧也更深了一层。
公驼王没能打得过波斯人,屡战屡败。
萨图克更是没用到投靠了波斯人,也是个不成器的家伙。
如今看来,只有无上可汗最厉害。
他打败了萨图克,占领了大回鹘国的都城,甚至还进一步西征,掳掠回了大批财物、牲畜、粮食甚至奴隶。
有这样威勐的大汗在,最好把那些有的没的的小心思收起来,免得自取其辱。
西域的天,终究变了。
河畔的驿道上,行来了许多驮马、骆驼。
正在杀羊的百姓们抬起头看了看,随后又低下头继续干活。
那是中原来的商人,这些日子看多了。
商人逐利,只要你给够钱,他们什么都能给你送过来。
无上可汗攻占喀喇沙的时候,缴获了大批金银财宝。大汗不爱财,除赏赐臣下、勇士们外,大部分给了商人,让他们想办法运粮过来。
商人们闻风而动,有的去高昌甚至更远的地方运粮,有的头脑灵活,向东跑去于阗买粮,结果于阗的商人们也知道了,纷纷运粮过来,换取财货——老百姓不是不愿意千里甚至万里运粮,关键是不能白嫖。
商队在城北的一处空地上停下了,离这边不远。
留守疏勒的官员们仔细查验从骆驼背上卸下来的粟麦,称重入库。
商人们则开始检查货物,当场估值。
货物种类很多,原本说好的是疏勒王宫内的财宝,现在又多了不少从西域发运回的战利品。
最绝的是,商人们什么都收,连突厥、斯拉夫奴隶都肯开价,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洛阳、长安的那些贵人们,到底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糜烂生活啊!
有人杀着杀着羊,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始终平静不下来。
他们直起腰,下意识看向西边。
无上可汗为什么不在疏勒征兵呢?我也可以为大汗拼杀啊!这整天顶着烈日种地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真不如去西边抢一把,抢够了就回来继续种地。
大风扬起了沙尘,笼罩着整个天地。
邵树德西征拔汗那所掀起的风暴,才刚刚刮到疏勒。但在不经意间,他的印记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了这片绿洲之上。
他是天生英明的无上可汗。铁蹄践踏之处,从来都是由表及里的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