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为“蒲桃”,就是葡萄田。
二人对了很久,至少账册上的数字对上了,随后又不辞辛劳,骑马前往同光寺左近的寺田内,一一核验。
朝廷攻占焉耆之后,大部分土地“无主”,于是划拨了一部分给新建的同光寺。
寺庙住持是高昌大德礼胜法师的徒弟法海,来此开枝散叶,建起了战后焉耆府第一座兰若。
法海早就在道旁等着了。
与一般人想象中不一样,法海身高体壮,面相凶恶,擅使铁棍。上阵厮杀之时,管你穿着什么铠甲,老子兜头给你来一棒,啥都不好使。
“二位官人有礼了,贫道于此恭候良久。”法海双手合十,尽量“慈眉善目”地说道。
“法师方外之人,无需多礼。”二人笑道:“我等也是奉府尹之命,前来巡视,麻烦法师了。”
“应该的。”法海说道。
说罢,当先引路,一一介绍哪处田地是哪家的,到底是上田、中田、下田,还是种了树、葡萄又或者别的什么作物。
当然,法海只需介绍。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僧人,把寺田的佃户们一个一个喊出来,让他们随时备查。
看得出来,佃户们在看到僧人时是有些拘谨的。不仅仅是因为租种了人家的田地,更因为寺庙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闭环经济系统。夸张点说,一个普通的农人,生老病死所需的大部分东西,都可以在这个经济体系内解决。
“听闻往年多有粟特、波斯胡商东来,他们现在还来么?”两位小吏随便抽查了几户农家,没发现什么问题后,问道。
“去岁兵荒马乱,没人过来。”法海用回鹘语问了几个农人后,说道:“不过这些胡商确实可疑。以后若遇着,定严加盘查。”
二人尽皆无语。
他们是从中原过来的,还不太适应西域僧人在社会中的作用。听完法海的话,只能点头干笑,中原的僧人只敢放放高利贷,西域的僧人怎么这副德性?
巡查完村子后,他俩又回到了同光寺,看了看寺院内部。
同光寺的建造费用,朝廷出了一半以上。二人转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浮华奢侈的部分,暗暗放下了心。
临走之前,看了看僧舍。
上百名孔武有力的僧人刚刚训练完回来,将各种锋利的器械挂到架子上,然后列着队做晚课。
又是一番震撼。
以前听闻于阗国主李圣天身边的五十僧兵皆有以一当十之能,觉得颇有夸大,如今看来,或许是真的?
喝完一盏茶后,二人告辞离开,出了同光寺。
阴沉的暮色下,他们看着坐落在皑皑白雪之中的寺庙,飞檐峭壁、宝相庄严。再回想起寺院的庄客,即便是蕃胡之众,也开始学习汉家语言,并被牢牢地管束、组织了起来。
西域的变化,在一点一滴地生成。假以时日,定然会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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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节后,雪又大了起来。
邵树德无奈,只能停在焉耆,准备就地过年。
也幸好这个地方发展了一年,稍稍有了些底子,且作为重要的后勤转运中心,存有大量粮草,不然还是得冒雪赶路。
十二月初十,他召见了焉耆府大大小小的官员:新任焉耆尹萧处谦、少尹朱延寿、司录参军事王栋、功曹参军事牛知业、焉耆令张仁愿等人。
萧处谦是原沧州刺史。王师攻取沧景镇时,他就上任了,替朝廷稳着当地的局面。此番调任焉耆尹,仕途被很多人看好。
朱延寿无需多说,淮南降将。龙虎军没了后,他被安排了焉耆少尹之职,属于“军转干部”。你可以认为这是给他的安慰,也可以认为边塞之地需要武将帮着把控点局面,都没错,事实上两方面因素都有。
王栋是原龙骧军副使王虔裕之子,当年诸葛爽推荐的两位大将之一,其人已经去世。
王栋本人是荫官出身,干过县尉、主簿,经验还算丰富。
牛知业的背景与王栋差不多,国子监萧符的女婿、诸葛爽推荐的大将牛礼之子。
张仁愿是张存敬之子。他倒不是荫官出身,而是正儿八经的进士,今年才二十一岁,可谓少年得志。
“焉耆土地还够吗?”外间下着鹅毛大雪,室内温暖如春,邵树德既然决定留下,便不再多想,打算过问一下本地军民事务。
“陛下,臣等自去岁开始,便组织百姓开挖沟渠,平整田亩,一年有余矣。”萧处谦说道:“田很多,而乏人。”
“粮食呢?”邵树德问道:“若多了万余口人,能支应吗?”
“两万人以内,应可勉强支应。只是,疏勒、北庭那边,可需焉耆转输粮草?”
“你们管着自己就行。”邵树德说道:“既如此,朕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明年正式组建焉耆府州兵,朕会从横野、落雁二军中抽调三千人,连同其家小,一起迁来焉耆。记住,这是三千户人,要计口授田,一家给个二十亩地,你们看着分配。”
“臣遵旨。”萧处谦应道。
人,才是一切的根本。
中原移民多了,他们可以带来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耕作更多的田地,产出更多的粮食。
粮食产量多了,又可以容纳更多的新来移民。
这些中原移民扎下根后,可以同化蕃人,稳定社会秩序。而社会秩序的稳定,又会促进农工商的发展。
这是正反馈,也叫滚雪球。文雅点说,做时间的朋友。
焉耆的变化,他已经看在眼里。
回京之后,他会持续关注西域的大小事务,继续往这边投入更多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