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两条鰟头、一盘鹿肉,差点吃撑了。”牛希济说道。
“圣人说,鰟头在辽东、河北的价格,比猪肉还贱。百姓多有采买,吃了后,肚里有油水,省了很多粮食,此为德政,我深以为然。”皮光业说道:“我想去辽东谋个刺史。”
“你这是迎合上意啊。”牛希济看了他两眼,笑道。
“迎合怎样,不迎合又能怎样?”皮光业苦笑道:“与杨墨、释老斗了三百年,结果一起沉沦,最后竟然让农家回来了,你说这事冤不冤?”
农家是先秦诸子百家之一,提倡贤人治国,应该和老百姓一道耕种而食,一道亲自做饭,体恤民生疾苦,注重农业生产。
随着时代发展,农家学说也有所改变,渐渐不要求统治者与百姓一道种田、一起做饭了,因为这不现实。
他们开始肯定社会分工不同,但要求统治者要约束自己的行为,不可巧取豪夺,不能对百姓剥削太重,同时要注意节约,不能穷奢极欲。
这个时候,他们开始变得更加“学术”,政治色彩渐渐澹化,钻研阳光、雨水等与农业生产息息相关的气象知识,同时研究农田水利,减轻自然灾害造成的影响。
总之,变得更学术,更像技术官僚了。但他们的那些对统治者的约束性要求仍然没有改变,不太招人喜欢,渐渐败落是不可避免的。
当然,夏朝的所谓农家到底是不是以前的农家,还两说呢,因为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传承关系。
夏朝出身农业的官员很多,确实是一股势力,但他们都是邵树德一手扶持起来的,毕竟最先提倡育种、三茬轮作、农牧并举的就是他,国朝的农业系官员都是从那会慢慢批量生产出来的,与千年前的农家并不是一回事。
但在牛希济、皮光业这类对“道统之争”十分敏感的人眼里,这就是农家,或者说是“新农家”。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了,你只需要知道他们已经是政坛上一个不可忽视的派系就行了。而且,随着科举固定给了农学名额,这个派系还有源源不断的生力军,这是可以与他们打持久战的,绝对不能忽视。
“有些时候——”牛希济突然叹道:“我都恨以前的自己,写什么破花间词,也没上手几个名妓。”
“哈哈。”皮光业大笑。
牛希济也摇头失笑,道:“蹉跎时光,一事无成。”
想起自己还建议考不上进士的子侄辈试试农科,更添惭愧。挖墙角挖到自己头上,可还行?他确实不是什么坚定之辈。
“正如你所说——”牛希济又道:“而今农家归来,我倒想与他们比一比。他们能种树、耕田、牧羊,我也能教化百姓,训以华风。你去辽东,我就去安西,让圣人看一看,咱们儒家也不是吃干饭的,一样能为国朝做事,且做得比他们还好,还漂亮。”
“志向不小。”皮光业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想去西域,可不容易啊。而今人人都知道圣人关注边疆,去了那边容易升官,想弄到实缺可不容易。”
“我自有办法。”牛希济笑道。
“说来听听。”皮光业被勾起了兴趣,问道。
“《致治》这本书,道理是不错,但词句太粗俗、直白了,比白话还白。”牛希济说道:“圣人大概还是需要别人帮他润色的,这事——舍我其谁。”
“哈哈,有趣。”皮光业又笑,道:“确实,以你的功底,确实可以润色。不过稍稍收敛一点,圣人不太喜欢辞藻过于华丽之人,别弄巧成拙了。”
“这个我省得。”牛希济说道:“揣摩上意嘛,哈哈,虽然不中听,但咱们可比那帮学农的灵醒多了。”
“易静、张泌之辈,需得注意。”皮光业提醒道:“他们算是半个武人,更容易搏得圣人青睐。”
牛希济点了点头。
儒家本就衰微,内部还四分五裂。
世家大族过于权变,迎合上意,算是一派。
半文半武之辈,又是一派——这些人,与当年的所谓边塞派诗人差不多,靠军功来升官。
此外,还有寄情山水,与佛道走得近的儒者,甚至还有本身就是佛道的文人,比如这次邀请过来的几位诗僧、诗道等等。
喜欢写乐农、悯农诗的文人,还是一派。
至于他们这些主张恢复孔圣道统,排斥其他异端学说的,虽然声音大,支持者不少,但就总人数来说,其实占不到优势。更何况,这其中有太多意志软弱之辈,包括他自己。
内部分裂成这个鬼样子,做不到铁板一块,一致对外,难怪被武夫蔑称为“措大”,唉。
圣人开的这个弘文馆大会,意思意思得了,哄他老人家高兴,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
维护儒家道统的事情,得慢慢来,不能着急。
二人说完话后,稍事休息,就又回到弘文馆。
韩偓在假寐,衍圣侯在鼓吹,其他人分成各派,仿佛一群乌合之众。
牛希济已经开始认真阅读《致治》三篇。
不好好领会思想,怎么润色?
你现在就得假装是圣人的忠实信徒,顺着他的思路,理解他的想法,然后才好下笔。
这个破会,也就是走走流程罢了,早点结束算了,反正结局不可能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