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里的噱头实在很密,且涉及仙人玄说,上至八十岁老朽,下到三岁孩童,都很难不被吸引,受众非常之广,便于在街头巷尾以各种形式流传开来。
真正是路过的狗听了,都要歪着脑袋琢磨琢磨。
譬如,何来的救世仙人指点?莫非果真是将星转世?
为何是于七十三日内斩杀徐正业?七十三日,是个什么说法?
“爷爷……我听说徐正业只有七十三日可活了,是真的吗?”
一群流民间,有一名面黄肌瘦的女童睁着一双干净的大眼睛,问身边的老人。
小孩子对善恶还没有明确的认知,但她知道,乱军闯入江宁城的那一日,她漂亮的阿娘被那些乱军带走了,她的阿爹为了救阿娘,被活活砍死,她的爷爷交出全部家当,跪着给那些人磕头,头都磕破了,才救下她。
从此,她的家没了。
逃难的路上,她慢慢知道,那些乱军为一名叫做徐正业的大将军做事,但那个大将军,不是说书先生口中救人的大将军,是杀人的大将军。
她想让那个杀人的大将军快点死掉。
老人闻言忙心惊胆战地捂住女童的嘴巴:“……别瞎说!”
“你说错了!”旁边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走来,握着拳头大声道:“是六十五日才对,已经过去整整八日了!”
他身边没了大人,没人管得住他,其他流民闻言也都窃窃私语起来。
那位宁远将军扬言称七十三日必取徐贼首级,他们对此也早已如雷贯耳。
寻常人说出这句话,注定石沉大海,无人理会,但那位宁远将军身为女儿身,却屡立奇功,声名远扬,其本身就蒙上了诸多神奇的色彩。
寻常人做不出的奇事,但奇人却未必不能办到!
自女帝登基以来,大盛各处兴建道观佛庙,时人随之供奉,待鬼神玄说,本就普遍“宁可信其有”。
有人开始笃定地宣扬此事,有人将信将疑,也有人嗤之以鼻,但这皆不妨碍,他们都开始在心中默数那一日的到来。
是真是假,六十五日后,总归会有分晓的。
此时,一名僧袍上打着补丁的老和尚路过流民的队伍,叹息着念了声“阿弥陀佛”。
“师父,您说……那位常娘子,当真得了救世仙人指点吗?”老和尚身边跟着个小和尚,那小和尚此时问:“还是说,她只是在说大话呢?”
“或许,是在救人吧。”老和尚慢慢走着,慢慢说着:“恶贼得此‘示警’,如刀刃高悬,其势一时难聚,前路必然受阻。而困厄世人得此曙光,便有了希望与生机,才能存下生念,以期来日。”
小和尚似懂非懂,他更好奇的仍然是:“那到底有没有救世仙人呢?”
“可以有。”老和尚道:“她若能使大话成真,她即为救世仙人。”
“那……若是她做不到呢?”
老和尚摇头叹息:“那可就坏事咯……”
若做不到,便不再是救世的将星,而要变成世人皆知的骗子,从此威名尽毁,那些将她视作曙光的希望破碎后,便会成为名为众怒的利箭,反噬其身,令其万劫不复。
听到这里,小和尚忽然也为那位女施主担忧起来。
不过,他还是有点好奇:“师父,为何一定是七十三日呢?”
老和尚目含思索,想了又想,却还是摇了头,无法参透其中奥秘。
不单他们参不透,日日都要将此篇檄文看上三遍的肖旻也横竖想不透,很是抓心挠肺。
这篇檄文里处处皆有用意,其它的他都明白,但唯独这个期限,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日,借着商谈军务的机会,肖旻终于忍不住开口向常岁宁询问起了此事。
常岁宁小声却坦诚:“随手写的。”
肖旻愕然:“……那怎还有零有整呢?”
“这样才显得更可信,更引人注目啊。”常岁宁道:“肖主帅不是就琢磨上了吗?”
肖旻一时无言以对。
“小岁宁,这算是撒谎吗?”阿点小声问常岁宁。
常岁宁:“等我将它变成真的,就不算撒谎了。”
肖旻:“……”
好新奇的说法。
但是,“常娘子究竟有几分把握能杀徐正业?”
六十多日,两月出头的时间……但现下他们连徐正业的影子都摸不到。
“不好说。”常岁宁将一封看过的情报投入火盆中:“但不急,已经在杀了。”
她现在杀掉的,是徐正业的名。
先杀其名,才能更容易取其命。
看着火舌吞噬那张情报,常岁宁眼前闪过那些一眼望不到头,充斥着悲愤与绝望的流民队伍,轻声道:“我要让江南各道,乃至整个大盛,都替他倒数死期。”
肖旻再次下意识地看向常阔,他很担心常娘子如此冒险行事,会使好不容易拼杀来的威名毁于一旦。
常阔的神情却更为笃定:“这么多人数着他何时死,说不定阎王爷都被惊动了,此人如今阴气缠身,无需咱们动手,已经死了一半了!”
肖旻:“……!”
他很信任常大将军和常娘子,但有时候,听着这些不着调的狠话,他一个人真的很无助。
好在常阔还是很关心他的:“肖主帅这边,可还顶得住吗?”
肖旻换上正色,低声道:“京中频频催促发兵之事……”
常阔知他为难之处,为他提供免责思路:“主帅只管传信回京,便道一切皆是我老常的安排,且放心叫苦便是。”
肖旻叹口气:“可如此一来,朝中与圣人必要问罪于您……”
“无妨。”常岁宁道:“待取得徐正业首级,他们自然会乖乖闭嘴的。”
常阔哈哈笑着道:“正是此理!”
这种有主公兜底的快乐,还有谁比他更懂?
……
同一刻,远在北境的崔璟,也看到了此篇檄文。
早在此文还未来得及流传开时,元祥便使人快马加鞭送到了北境。
“所以……是激将法吗?”崔璟低声,似自语,神情向来澹漠的眉间,此刻也藏有两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