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如今圣人连崔令安也防备上了。
遥想当年,据闻先太子殿下去世之前,亲自将玄策军的帅印交给了常大将军。
在常大将军的统领下,彼时刚经历过一场苦战、急需休整的玄策军,在休养生息磨剑三年之后,即大败北狄,剑锋不减当年。
但那一战后,常大将军身负重伤,又被治以抗旨之罪,玄策军的兵权就此旁落。
面对玄策军这把利剑,谁都想攥在手中,彼时女帝初登基,政权尚且不稳,各处都在争权,争政权,争兵权。
接下来的数年中,玄策军一度被撕咬的四分五裂,军中有话语权的人开始变成哪家的郎君,哪位大人的子侄,眼看便要散落开来。
女帝亦不忍这支由先太子创立的精锐之师就此散落,曾也多次试图交由心腹掌控,但局面并不完全受她控制,她的人,没有掌控玄策军的威信,也没有震慑军中那些子弟、和他们背后各方势力的能力。
这样混乱的局面持续了很久。
直到崔令安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时谁都知道,崔家祖坟的烟冒歪了,竟出了个一心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郎君。
这位崔家郎君,彼时已是小有名气的少年将军,前后又不止三顾茅庐,在被揍了一顿之后,终于请动了消沉已久的常阔“出山”,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更重要的是,他姓崔。
少年崔璟身后,是为士族之首的崔氏。
执掌玄策军,没人敢与他争,也没人争得过他。
所以,为保玄策军,女帝不得不选择了他。
当然……或许还有些什么别的缘故,比如,同那座天女塔里的秘密有关——魏叔易此时心想。
所以,崔璟一开始是以崔氏名望,加之常阔相助,得以逼退了那些豺狼。
但之后,玄策军在他手中重振了昔日荣光,玄策军重生的过程,也让崔令安慢慢变成了世人眼中当之无愧的玄策军上将军。
就譬如今日,一提到何人能真正擅用玄策军,若说崔璟,便不会有任何异议。
魏叔易眉间的神色不太乐观。
他也曾隐隐察觉到,女帝欲使明洛接近崔璟的心思。
崔令安,的确太难掌控了……这个人,几乎毫无弱点。
生来即在他人穷其一生也无法抵达的高处,人家投军是为建功立业,往上爬,他不是,他是在往下走。
一个一身反骨,反向而行的人,富贵与权力注定无法令他昏头麻痹,他时刻都保持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醒。
他也从不结党,他不需要,也不屑为之。
既都不好使,思来想去,似乎便只剩下美色这一条了,但以美人赏赐,此人却也从不接纳。
各处官员试图塞人,也从无成功的先例。
不喜寻美色,那想来是喜欢有些脑子的?
于是便有了明洛,有参政之权的女官。
然而,也不好使……
别说女帝了,便是他魏叔易,在旁瞧着,也觉实在愁人。
总而言之,此人对待富贵钱权油盐不进,对待美色情爱更是刀枪不入……当然,后者这一说法,在去年芙蓉花宴时,已经被推翻了。
此人终于孔雀开屏,众人皆恍然,原来并非不爱美色,只是从前那些美色,尚未美到令崔令安折腰的地步。
可惜啊,世事莫测,如今这“美人儿”,及她的阿爹,眼下也不被帝王信任。
面对这样一个人,帝王有制衡之心,本无可厚非。
但今日女帝的态度,与其说是想制衡崔令安,更像是生出了真正的疑心与防备……
让李献为帅,率玄策军前去洛阳,当真只是为了“代朕亲临,威慑四方”吗?
或者说,李献此时回京,当真是偶然吗?
魏叔易眉心锁起。
或许,不管有没有徐正业攻打洛阳之事,让李献插手玄策府军务,都早在帝王的安排之内了……
值此动荡关头,帝王欲将一切不安分的可能拔除,欲将一切握在自己手中。
但结果究竟会如何?
魏叔易自觉也无法预料。
他为天子近臣,居今日高位,是因得女帝信任与提拔。
而崔令安是他真正欣赏之人,是不被承认的朋友。
有些事情是他所不愿见到的,却也是他无法阻拦的。
魏叔易心思百转间,拿起了轿中小几上的一只茶瓯。
白玉茶瓯玲珑剔透,底部有着浅蓝花押。
这是他最喜欢的茶具,他幼时求了母亲许久,使了诸多手段,母亲才肯借与他用。
至此后,他不管去哪里,都习惯带上它们。
此时他拿起,本是无意识的举动,但拿起的一瞬,魏叔易的眼神忽而汇聚。
他想到了一件他一直存疑之事……
当初在合州初遇,常岁宁将周家村的供证留了在他车内,他一直想不通,对方究竟是如何确认他身份的?
他微服前往合州,并未惊动任何人,出行用的马车也很寻常,唯独这副茶具……
莫非……她认得这副茶具?
可这副茶具出自崇月长公主府,从未流传于人前,她因何会认得?
而细思之下,她与崇月长公主府之间,似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待她,之所以一直存有好奇与试探之心,正是因为他很早之前,便从她身上察觉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之处。
按常理来说,随着人与人变得熟识,那些令他不解的特殊,皆会慢慢得到合理的解释,但是……在她身上,却恰恰相反。
越是走近她,他反而越看不清她。
看着手中的茶瓯,魏叔易脑海中闪过诸多画面,一路而来的万千不解,在这一刻被推至了顶峰。
时辰已晚,官轿未在郑国公府外停落,而是由可供车轿通行的侧门,直接抬进了府中内门处。
魏叔易下轿时,即有等候已久的仆从上前行礼:“夫人交待,待郎君归府后,便请郎君去一趟皓风院。”
魏叔易点头。
正好,他也要去见一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