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先生多年前既试着救过郑家一次,如今何妨再试一次?”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郑潮脚下一顿。
崔璟看着那道背影:“舅父不惧死,何惧一试?”
片刻,郑潮慢慢转过了身,看向那说话的二人,抬手指过去:“你们二人,现如今,是谁在出主意?”
他忽然觉得,这女郎不像是外甥请来的说客了。
“是她。”崔璟转头看向常岁宁:“舅父当信她。”
郑潮这才向常岁宁投去了正视的目光:“宁远将军,何故想帮郑家?”
常岁宁摇头:“晚辈不是要帮郑家,晚辈和郑先生一样,想让天下士族所学,有机会授之天下,而非就此消失泯灭。”
郑潮一怔之后,又看向外甥,这小子真就什么都往外说?
他自嘲地笑了:“年轻时我这般说,人人将我当作疯子看待……当然,现如今也是一样,我乃郑氏族中负有盛名的疯子。”
常岁宁与他一笑:“这是好事啊,疯子才好行事。”
郑潮看着她,几分好奇,几分试探:“我这疯子,要如何行事?”
常岁宁:“郑先生会杀人吗?”
郑潮:“杀何人?”
杀李献么?
那要这么聊的话,他可真要睡觉去了。
“杀士族,保郑家。”常岁宁道。
郑潮一愣:“如何杀?”
“当然是拿刀杀。”
郑潮一惊:“真杀人啊?”
不是一种比喻?
他连忙摆手:“……那不成,我从未杀过人!”
又补道:“鸡也不曾杀过!”
崔璟及时道:“我教舅父,此事并不难学。”
郑潮嘴唇一抖,看着如此贴心的外甥,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妹妹若泉下有知,知晓她儿子要教他这个舅父杀人,不知会是何反应?
……
接下来两日间,别处且不提,荥阳城内外百姓缺少米粮,几欲暴动,皆被官府压了下来。
荥阳刺史急得头发大把地掉,无力支撑之际,忽有救星找上门来。
救星出手极阔绰,献出了一万石米粮,但自称有一个条件。
荥阳刺史连连拜谢,莫说一个条件了,纵是十个百个,纵是让他出卖灵魂,他也情愿,那可是万石粮啊!
对方提出的条件却并不难办,只让他开启城中祭坛,用以祈求雨停。
听得这个条件,荥阳刺史险些热泪盈眶,这是哪里来的活菩萨啊!
荥阳城当日便于城中内外设下多个粥棚,荥阳刺史据实宣扬,米粮皆为郑家捐献,用以赈济灾民。
经历了饥饿的灾民一时对郑家的慷慨之举感恩戴德。
郑氏家主郑济却勃然大怒,这些时日他忙于安排要事,捐献米粮之事他并不知晓,查问之下才知是郑潮使计所为。
“这个疯子。”郑济冷笑一声:“他莫不是以为只要捐些米粮出去,博取些许民心,便可以逃过此劫吗。”
想要保住郑家,靠那些快要被饿死的卑贱庶民有何用?
这么多年了,他这位堂兄,竟然还是这般天真愚蠢,异想天开。
作为当年接替郑潮成为郑氏家主,及一手谋划了与徐正业合作之事的郑家掌权人,郑济向来有着雷霆手段,他立即让人查明了参与捐粮之事的有关族人和仆役,皆予重罚,又令人去寻郑潮之时,却听闻郑潮此刻正在城中祭天,亲自上了祭台祈福——
郑济再次冷笑出声:“郑家的颜面,当真是被他丢尽了!”
如今正值紧要关头,他本不欲理会郑潮的疯癫之举,但很快他便得知郑潮此次祈福之举,远比他想象中来得更疯癫。
趁着雨势稍小,许多得了郑家救济的百姓,自发去往郑潮祈福之处,前去拜谢。
高高的祭台之上,看着越来越多的百姓朝着此处而来,与十数位僧人一同盘坐诵经的郑潮,缓缓站起了身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行至祭台前侧,高声道:“诸位或不识,我乃荥阳郑氏长房嫡出,郑氏前任家主郑潮郑观沧——今日郑某在此祈福,是为表郑家之罪业,以求上天神佛宽恕!”
四下闻言立时嘈杂起来,皆不解其意。
“此次中原河洛之地遭遇天灾,皆为郑家之过!”那道人影双眸泛红,浑身早已湿透:“郑家罪业深重,勾结徐贼,触怒上苍,罪不可恕!”
此言坠地,百姓间顿时哗然。
这位郑家前任家主……竟是当众替郑家认罪了?!
洛阳士族之事早已传开,也有人暗中道,下一个便会轮到荥阳郑家,但郑家乃中原士族之首,树大根深,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可此刻,郑家大老爷却当众认罪了!
四处因此炸开了锅,消息很快传开,越来越多的百姓向祭台处围涌而来。
郑潮的疯癫之举也传到郑济等人耳中。
郑潮这些年来浑噩度日,已同废人无异,突然闹出这么一场,让郑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听得郑潮竟当众替郑家认罪,族人们纷纷色变:“……尔等为何还不速速将他带回族中!”
却听仆役慌张道,那祭台周围有人暗中把守,个个身手不凡,他们根本无法上前将郑潮带回。
“看来堂兄当真彻底疯了。”郑济站起身来:“我去将他亲自带回。”
此时理应由他这个家主出面,才可稍挽回些局面。
至于其它——
他方才已得消息,那李献已经率军来了荥阳,此刻,应当已过荥阳城门。
“各位族叔留下,一切依照计划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