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擅权术,也很擅用“母亲”这个身份。
没有这牢靠的亲情关系作为保障,于帝王而言,那位宁远将军所带来的一切,便都是不可控的。
他或该劝陛下再放开一些,不必这般执着于将一切都握在手中,而忽略了真正的和解之法,然而……
天镜在心底摇头。
可是,正是这份超乎常人的掌控欲,驱使这位陛下一步步走到了这个位置。
她的存在,便是为了掌控。
他曾也劝过,但劝不得,也无任何人和事能够动摇她。
天镜只能道:“陛下还当着眼于当下……”
“当下……”圣册帝缓声道:“朕,只能答应她。”
但是,她也一定要将她的阿尚找回来。无论是帝王之术还是出于一位母亲的弥补之心,她都必须找回阿尚。
……
次日,早朝之上,圣册帝终究应允了宁远将军请任江都刺史的提议。
仍有官员试图反对,但已注定徒劳。
听着帝王已着令拟旨,魏叔易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近来此事悬而未决,他几乎每夜都会梦到常岁宁,且梦中十分惊悚,她的脑袋不在脖子上,而总是被她拎在手中……
她那句“提头来见”,将头押在赌桌上的行为,于旁人听来,或只是个表决心的说辞……但因为他知道得太多,这说辞便很不由人地在他脑子里成为了确切的画面。
这画面对一个怕鬼的人来说,近乎是歹毒的。
现今她得偿所愿,这被她拎在手里的脑袋,好歹是能暂时安回去了。
或许他该给她写一封道贺信……倘若他能鼓足勇气的话。
早朝之上,除了敲定了任命常岁宁为江都刺史一事外,也将常阔的封赏一并定下了。
早朝后,封赏的旨意先行抵达了兴宁坊骠骑大将军府——不过,很快这匾额便要改换为忠勇侯府了。
常阔因功被封为忠勇侯,食邑千户。
其女常岁宁,被封作三品江都刺史,并任此次抗倭主帅,抵御倭寇,护卫江都。
被一同喊去了前厅听旨的孙大夫听得瞠目结舌。
当初请他来看病的女郎眨眼间成了大盛第一位女刺史,而被他鸠占鹊巢的将军府成了侯府……他这只鸠,这么旺家的吗?
孙大夫很快将这个自大的想法从脑子里拿了出去,旺家的究竟是哪个,大家有目共睹。
这位常家女郎,又岂止是旺家啊。
……
李献从宫中离开后,在回韩国公府的路上,途径兴宁坊外,正遇得传旨的内侍从兴宁坊出来。
李献眼中闪过一丝冷笑,放下了马车帘。
今日早朝之上,那些官员们弹劾了他在洛阳屠杀士族之举,姨母顺应着那些声音,斥责了他,又罚了他韩国公府的三年食禄,才算勉强平息此事。
纵然有昨日之言在先,他知晓今日这责罚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但见常家fù_nǚ 被如此风光厚封,心中自也难畅。
李献回到韩国公府中,其妻韩国公夫人服侍他换下朝服。
早在承袭韩国公爵位之前,李献便已娶妻生子,只是他这数年来远在南境,其妻妾便和公府二房三房夫妻,守在这京中韩国公府内。
终于盼得李献归京,府中妻妾都十分欢喜殷勤。
但有一点让她们不太欢喜……
借着为李献更衣的间隙,韩国公夫人犹豫再三,还是说起了那异族女子阿尔蓝之事。
阿尔蓝是她夫君带回来的异族女子,她虽有醋意,原本却也可以理解,男人在外多年,身边多个女子也没什么……
异族女子也并不稀奇,在西市上,这样的异族女子很常见,常被当作奴隶来买卖,什么胡姬,什么昆仑奴,不过和阿猫阿狗一样,当个玩意儿养着罢了。
可夫君却对这玩意儿甚是上心,上回去洛阳,竟也时刻带在身边……昨日回到府中,竟还让这玩意儿随意挑拣喜欢的院子来住!
如此,府中的女人们心中自然不痛快,于是昨晚有两名姨娘去了阿尔蓝的住处,说了些刻薄话,但谁知……
“……晴姨娘昨日从阿尔蓝那里离开后,不知怎地,竟忽然起了满身疹子,若只她自个儿也罢了,同去的程姨娘也莫名起了高热,现如今还未退去。寻了郎中来看,也看不出个缘由来……两位姨娘身边的侍女都说,这莫不是中了什么巫术!国公,您看……”
韩国公夫人还要再说下去,却被李献凉凉的视线扫了过来。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不要去搅扰她吗?”
韩国公夫人有些慌乱地道:“国公,妾身并不曾……”
下一瞬,李献忽而捏住了她的下颌:“我看重阿尔蓝,自然是因为她有值得我看重的地方……夫人,你也当做好你的分内事,料理好后宅,做一个有用的人,明白吗?”
“是……”韩国公夫人惊惶地点头:“妾身记下了。”
数年未见,国公又变了许多,她几乎要认不得了。
还有那个阿尔蓝……两位姨娘突发怪症,当真只是凑巧吗?
……
传旨的钦差赶往扬州之际,一封封贺信也从各处飞去了扬州。
此一日,钦差终于抵达扬州,常岁宁与常阔一同接旨,二人身后乌压压地跪了一群人。
听钦差将圣旨宣读罢,常岁宁遂接过册文金帛,及刺史玉印,捧在手中,神情从容,声音清亮:“臣常岁宁,叩谢君恩。”
“常刺史快快请起!”钦差太监一左一右虚扶着,笑容热情谄媚:“侯爷也快请起身吧!”
待常岁宁起身之际,那钦差笑着道:“……圣人还另有一物,特意再三嘱咐我等,定要亲手交到常刺史手中,不得有任何闪失。”
说着,便令人抬了上来。
常岁宁看去,只见是两口大箱子。
常阔问:“敢问公公,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