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生出了新的血肉,他拼命地去学习一切新的事物。数年后,他便得以由暗处走到明处,为殿下经营起了登泰楼的前身,负责搜集及传递消息。
得知殿下是女子之身的秘密,很突然也很偶然,但那对他来说不重要,是男子还是女子不重要,是对是错不重要,只有殿下本身才重要。
自甘州那个夏夜,从铁笼中脱身之后,追随效忠殿下,便是他此生唯一要做的事。
所以,当殿下说要解散情报楼时,他没办法奉命,于是殿下给他留下半枚令牌,让他在京师等候。
他等了三年,等回了殿下的死讯。
但他仍不认为那是结束。
曾经被囚禁的那八年,让他对西域一些古怪的邪术有所了解,于是他远赴西域,固执地去寻求秘法。
天女塔建成,常阔从北狄带回了殿下的遗骨,崔大都督寻到了塑像之玉,无绝启阵……他们拼拼凑凑着,试图为殿下铺一条回家的路。
但最终还是失败了,无绝死了,阵法便无用了。
可这仍然不会是结束!
孟列自梦中转身,张开眼睛,猛地自凉榻上坐起身,眼神恢复了坚定。
他要再赴西域,不,不止是西域,他会走遍大盛,重新去找寻新的秘法!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天公在上,当不吝赐予以己身护万民的殿下一线生机!
孟列仰望夜幕天穹,似在祈求上天怜悯,又似怀有不惧与天意相争之决心。
次日清晨,他即离开了大云寺。
他坐在马车中,打开了携带的箱笼,他在大云寺住了足足半月,少不了要随身携带衣物及文房之物。而此刻,他打开那只盛放纸笔书卷的箱子,里面却多了一只来时没有的匣子。
那匣子上蒙着黑布,孟列再三妥善安放,适才重新将箱子合上锁好。
他在车内闭眸养神,已做好了今日便动身离开京师的准备。
当年的经历让他锻造出了超乎常人的戒备与坚韧,却也让他很难再去相信他人,他防人之心极重,骨子里淡漠冷血,纵然待常阔等人却也不敢尽信。也因此,这些年来便一直孑然一人。
一个人也很好,无牵无挂,他大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纵然死在途中,却也是他最好的归宿。
孟列回到登泰楼,便让贴身仆从收拾行李。
见他不再像先前那般消沉无望,仆从悄悄松了口气,也不多问他要去何处,只转身捧来这些时日各处送来的书信等物。
仆从收拾行李的间隙,孟列将那些书信挑拣了来看,先是乔央的,乔央在信上与他说起了“阿无”,并邀他前去一观,还信誓旦旦地与他保证,若他见到那狗崽,定也会相信转世轮回之说。
“……”孟列拧眉目露嫌弃之色,把信丢到一旁。
他将各处情报运营的密信也一一过目处理妥当,这些年来,他不曾荒废了登泰楼的真正作用。
最后,孟列才看到还有一只梨花木匣子,打开来看,只见其中有一只巴掌大的方正锦盒,和一封书信。
或是因信封上书着的【孟列亲启】四字的字迹太过熟悉,他下意识地先拆看了书信,先看落款,见是常岁宁所写,心中有一瞬失落,却又在意料之中。
常家那女娃擅临摹殿下笔迹,他自也是知晓的。
挥去那难言的失落之感,孟列才去看信中那过于简洁的内容,信上说有要事与他相商,却未直接明言,而是道,待他看罢信物,回信之后再行详说。
孟列敏锐地察觉到这封信的来意是为了“探路”。
常家女娃在他这里探什么路?
信物又是何物?
孟列思索着拿起那只锦盒,打开后看清其内之物的一瞬,神情猛然凝固。
他不可置信地拿出那半枚令牌,片刻,陡然转身走向内室,旋开室内机关,动作稍显急乱地取出自己的那半枚令牌——
而后,他迎着窗外炙热的日光,将两半令牌缓缓合在一起,直到它们互相补全对方的残缺……果然丝毫不差!
这正是殿下当年与他一分为二的信物!
殿下当年曾说,之后若有事吩咐他,便会使人拿另外半枚令牌来见……
曾几何时,他一度要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另外半枚令牌出现了!
但他旧主之物,怎会在常家女娃手中?
是殿下当年留给她的?还是另有其它内情?
孟列又急忙去看那封信,再看到那一行【回信之后,再行详说】,当即就道:“……风信,取笔墨来!”
仆从闻声刚进来,却又听孟列道:“不必了!行李可备妥了?”
见仆从点头,孟列立刻抬脚往外走去。
回信太慢,且此事紧要至极,他要去江都,先去江都!
孟列坐上马车离开京师之时,正值正午。
国子监内刚放了课,乔祭酒回到住处,和往常一样,先去抱了抱狗崽。
用饭时,也在身边给狗崽单独备了个座位,并在狗碗里倒好羊奶。
乔玉绵在医堂里,乔玉柏则和同窗们一起,兄妹二人午间都不回来用饭,此刻饭桌上只有乔祭酒夫妇二人,王氏看着丈夫照料奶狗的离谱举动,已经习以为常。
给狗崽倒好羊奶后,乔祭酒给自己浅斟了一盅酒,嗅了嗅酒香,再看向埋头喝奶的狗崽,叹道:“早跟你说本本分分做个好和尚,非不听……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阿无”恍若未闻,专心喝奶。
而远在千里外的无绝,却打了结结实实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