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宫顶上的盖聂一惊,手中鹿肉掉在屋顶瓦片上,不满地拍了下宫顶琉璃瓦。
他再次垂下头,对着侍候在宫门外的赵高道:“还有吃食乎?”
赵高神色不属,有片刻恍神,未答盖聂问话。
门外侍候的郎官们站得笔直,没有将心中疑惑表现出来。
何事令陛下如此欢喜?
这个好奇,压过了对盖聂吃肉喝酒的怨念。
挽了一个剑花,始皇帝将秦王剑横举到嬴扶苏面前。
“它是你的了。”
象征秦国王权之剑的秦王剑就在眼前。
拿到这把剑,就意味着接下了秦国,接下了天下。
嬴扶苏喘着粗气,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这是始皇帝第一次在他面前,确立他的位置,是太子,而不是长公子。
“不敢。”
始皇帝嘴角带笑,眯起双眼,动作和旁边的嬴成蟜如出一辙。
“我敢!”
嬴扶苏低吼,近乎以夺的方式抢过了始皇帝手中的秦王剑。
今日在玄鸟殿,他与始皇帝针锋相对,互相顶牛,让他对始皇帝敬畏之心磨灭了大半。
“太子已立,成蟜,日后你再没有为王之机,可有悔意?”
“皇兄觉得呢?”
“惫懒货,你若有雄心,朕便是许你半国之地实行你之道,又如何!”
始皇帝恨铁不成钢。
“你说了一堆你之道,要发展要改革要变法,还不如扶苏一言。你怎就不敢如扶苏一般,掌兵权而图之。”
呵,疯了吧?
我先独善其身,再说兼济天下。
要我天天像你一样批奏章到后半夜一两点,时不时地在咸阳殿召开全体员工大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忙的连轴转,凭什么?
嬴成蟜懒得搭理始皇帝,给始皇帝翻个白眼。
他一点都不后悔。
王位于他而言,不是尊崇,而是负担。
讲清楚些,就是他只想享受贵为皇帝的荣华富贵,而不想去承担皇帝的职责。
他可以动嘴,但绝不跑腿。
始皇帝对嬴成蟜这幅样子很是无奈。
在始皇帝心中,嬴成蟜比嬴扶苏更适合成为天下之主。
那些增产粮食,国库钱财,都在宣告着嬴成蟜强秦实力。
但偏偏有如此能力的嬴成蟜,没什么野心。
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始皇帝真怕变法到半途,嬴成蟜觉得没意思无聊,就不变了。
就跟当年秦国王位一般,两兄弟就聊了聊未来发展趋势,嬴成蟜马上就把唾手可得的王位让出来了。
为此不惜装傻,骗得秦庄襄王还以为是嬴政,赵姬给嬴成蟜下了什么巫蛊之术。
“你叔父之道,朕不明了。一国之力不可试,一城之力试之无用。朕许你九原,云中,太原,陇西,北地,雁门,上郡七郡。”
“自今日起,七郡实行战时策略,由你行临时律令。大秦西北边境为你所掌,勿要让朕失望。”
教子,始皇帝是认真的,舍得下本钱。
整个大秦西北,九原是蒙恬封地,云中是蒙毅和蒙武封地,雁门是蒙骜封地,陇西是李信封地,北地是隗状封地。
太原,上郡未分出去,为秦国自留地。
文有前左丞相隗状,武有蒙家,李信。
始皇帝为嬴扶苏初步搭建了班底骨干。
“扶苏必不让父皇失望!”
嬴扶苏单手操持秦王剑,沉声对始皇帝做出承诺。
“你要实现你之道,是要和扶苏一起去上郡?”
“上郡苦寒之地,我才不去,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动手我不得累死?”
嬴成蟜摸着下巴,简单思考了下。
“我也给你派几个人吧,我估计你这次去肯定要带淳于越那腐儒走,我真怕你又被拐跑了。”
“你要派谁?”嬴扶苏还没说话,始皇帝先一步按捺不住了。
千古一帝有预感,自己这位亲弟弟说要派的人肯定不会是无名小卒。
“韩非,李牧肯定得去,一个行法一个伐胡。大侄子安全也是问题,出了咸阳,总有鸟人喜欢行刺。把我身边那组暗卫派过去吧,剩下的我回府再看看谁合适。”
始皇帝:……
李牧,韩非朕要了这么久你不给,扶苏一去上郡你都送出去了。
你身边什么时候有一组暗卫?朕都不知。
为了扶苏安全也舍得拿出来了?
怎么,你就大侄子是亲的,朕对你这么好,朕就不是你亲哥了……
“……你不是说你指挥不了李牧,韩非。”
“对啊,我指挥不了,但我可以建议。我们关系好,我的建议他们一般都会听,问题不大。披甲门也带过去一半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侍女就不能给你了,那都是我的后宫预备团。”
嬴扶苏不懂暗卫,披甲门是什么。
但他听得懂韩非,李牧这俩名字。
大秦太子一下子就懵了。
法甲巨擘韩非,父皇偶像,早早获得韩非子名号,集法家法,术,势三位一体,写出《韩非子》大作的猛人。
赵武安君李牧,败大秦战神王翦,挡住大秦铁骑经年之久,要匈奴十年不敢南下牧马,生平未尝一败的猛人。
这两个猛人不都被父皇杀了吗?
怎么在叔父那里?
这是我嬴扶苏能够拥有的班底?
看父皇样子,好像很眼馋……
“扶苏,你出去,朕与你叔父聊些私事……”
这竖子披甲门都送出去一半!扶苏是你亲儿子乎?
当初朕要一什披甲门门人做郎官都不给!
“唯。”
嬴扶苏应声。
“错了。”
嬴成蟜弹了嬴扶苏一个脑瓜崩。
“说诺。”
嬴扶苏眼神变幻,点头,沉声。
“诺。”
捡起秦王剑剑鞘,嬴扶苏一袭素雅长衣,腰佩秦王剑,出得章台宫。
一直侍候在章台宫宫门外的赵高,眼见嬴扶苏腰间佩的秦王剑,瞳孔瞬间一缩,缩成针尖大小。
当夜。
赵高回到宫中住处,释放了一只白鸽。
白鸽脚上什么也没绑,拍打着翅膀一飞冲天。
其方向三百里,便是雍地。
章台宫宫门关上,将兄弟俩密语关在其中。
“扶苏为你子?”
“哎皇兄,不要开伦理的玩笑。”
“给李牧,给韩非,给暗卫,给一半披甲门,你怎不给朕?”
“给你作甚?你朝堂那么多人才,王绾,王翦,王贲,尉缭。防护有赵高,夏无且,章邯,暗卫,郎官无数,给你做什么?再说我不都给你一个盖聂,做人不要那么贪。”
“朕统领全国之地才有如许多人,扶苏所掌不过大秦半成之地便有蒙家,李信,李牧,韩非相助,此合适乎?”
“合适,再合适不过。大侄子现在是幼苗,需要精心呵护,他好不容易成长为合格继承人,皇兄你也不想看见扶苏中道夭折罢?”
“……你把李牧,韩非予朕,朕对你开放六王宫如何?”
“不如何,我又不能射,我去那做什么?你早点给我解决《黄帝》问题,这个提议对我才有吸引力。”
“竖子!竖子!朕活劈了你!”
“呵,秦王剑被扶苏带走了,找啥呢?”
噼里啪啦~
乒乒乓乓~
“吕旭博士二子逃离咸阳,是你故意放的。给其希望再让其绝望,玩人性者非人哉。”
“话别说的如此难听,是他先要动我女人,我放青梅自去报仇了。”
“那些私卖报废军械的世家,你要如何处置。”
“攘外必先安内。”
“早你怎不如此想?”
“早他们也没惹到我女人啊,皇兄不急,我急什么?”
“……竖子!”
砀郡,单父县。
今山东省,菏泽市,单县。
一处院落。
在咸阳楼台,目睹嬴成蟜在大庭广众下,命令章邯杀死三人的外地宾客。
外地宾客姓吕名文,字叔平。
领着曾在咸阳,和廷尉左监之弟逼迫楼台管事下场以色娱四十余人的阴鸷青年院中。
“老爷。”
有管事领着三个仆人上前迎接,接过吕文手中包袱物事。
院中有着青色的石磨石碾,还有着存放有三匹马的马厩,两棵高高的杨树,黄土地上踩踏紧实,一看便常年有人于此行走。
如此院子,非大户人家不可有。
“老爷回来了。”
一个妇人打扮的女人,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出屋迎接。
见到丈夫身旁阴鸷青年身上所穿衣物,与单父县大不相同,妇人笑言道:“这位青年才俊是哪家子弟,气宇轩昂,与我们这小地方人全然不同。”
吕文笑得很勉强,为自己夫人介绍道:“此为吕旭兄长之子,吕书。我也是到了咸阳才知,吕旭兄长才学过人,已是在咸阳博士署当了博士。”
吕文正自介绍,阴鸷青年看着妇人所牵的十一二岁女娃,眼中却泛起邪意。
女娃样貌美丽,年龄虽小,但美人胚子已出落得差不多。
大大的眼睛如两个小水湖,圆润脸蛋许是娇生惯养的缘故,滑嫩得犹如剥了壳的鸡蛋。
胸前小荷才露尖尖角,顶得衣服微微隆起。
被阴鸷青年如此放肆打量,女娃皱起好看的柳叶弯眉。
双眼露出的,不是寻常女子的娇气,而是一种天生的煞气。
“伯父,此为吾妹乎?未知姓名。”
阴鸷青年看到女娃眼中煞气,邪意更浓。
“姓吕,名雉,字娥姁。”
女娃不等其父吕文介绍,主动开口,声音不脆不响,略有沙哑,稍有磁性。
现代给这种嗓音起名为烟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