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纷纷在脑海思索。
谁被杖责了?
听这声音倒是下手不重。
杖责这种事,可轻可重。
郎官们几乎都能掌握其中分寸,知道怎么打声音响大力道轻,怎么打声音小力道重。
只要一听杖责声音,这些郎官们就知道这次下手是重还是轻。
他们站姿不动,但是目光却都瞟向声音来源处。
当看到石桌上趴伏之人身边地上,是那身标志性的黑色骷髅甲胄。
当看到坐在石凳上的人,是嬴成蟜而不是始皇帝时。
郎官们尽皆震惊难言。
郎中令大人,不是被陛下杖责,而是被长安君杖责了?
还好长安君不解此中门道,郎中令大人不会受什么罪。
啪~
啪~
啪~
……
一下有一下响亮脆响,有节奏得在八角廊亭八个角转圈。
没多久,二十杖责就击打完毕。
施行的值守郎官大汗淋漓,脸色霎白,双腿发软站立有些摇晃。
倒像是他才是那个受杖责的人。
章邯双手撑着石桌,正要爬起。
“再来二十。”
嬴成蟜淡淡地道。
章邯双手一停,想抬头怒视嬴成蟜。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双手一松力,重新趴在了石桌上。
“来!”
得章邯命令。
值守郎官咬牙,再次以青铜长戈尾部击打章邯。
啪~
又是一声与方才那二十声一般无二的清脆声响。
“用力!”
章邯厉声喝道。
他知道,他只能不打丝毫折扣地受这二十杖责。
不然嬴成蟜不会满意。
值守郎官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嬴成蟜一眼。
嬴成蟜捕捉到他目光,送上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值守郎官立刻低头,盯着章邯的屁股,心有惊惧难言。
闭眼酝酿两息。
值守郎官睁眼。
青铜长戈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其尾部再次落在了章邯臀部。
啪~
这声音,和前面二十一下不一样。
很是沉闷。
附近郎官们看着廊亭中间,执行杖责的值守郎官眼中一凝。
这小子怎么真打?
郎中令大人到底犯了什么错,二十杖责还不够。
随着杖责继续,一丝血腥气自章邯屁股上散发开来。
章邯臀部洇湿范围由大拇指大小,很快就变成拳头大小,最后连成一片,再没有哪里是干的。
由于章邯甲胄里面穿的是黑衣,所以看不出那洇湿的是水还是血。
又是二十杖责过去,章邯脸色霎白,和值守郎官的脸色一样。
值守郎官将长戈杵在地上,低着头大口喘气,身前阳光忽然被挡。
值守郎官一打哆嗦,不敢抬头,呼吸渐渐平缓。
就听见一个很是和善,略带笑意的声音,自其面前响起。
“还差一下。”
值守郎官心神一吓,双膝一软向后一倾,手中长戈没拿稳倒向右侧。
走到值守郎官身前的嬴成蟜,一只有力手臂扶住值守郎官,另一只手抓住青铜长戈。
值守郎官站定脚步。
“多谢长安君,大人。”
“打了这么久都打累了,最后这一下让我来罢。”
不等值守郎官言语。
值守郎官双手才能挥舞起的丈许青铜长戈,嬴成蟜单手就抡起来了,还在空中划了一个大风车。
长戈带着风雷之音,冲着裤子下摆滴红色血水的章邯臀部迅猛下冲。
章邯闭目咬牙,全身绷紧。
听声音,他就知道这一下能要了他半条命。
他能躲,但是他没有躲。
一直关注这边的郎官们则个个心有骇然。
既骇然于嬴成蟜的惊人臂力,也骇然于嬴成蟜下手之狠,全然是奔命去。
这万众瞩目的一下,没有造成任何声响。
如彗星坠落的青铜长戈停在了章邯臀部一寸处。
长戈所携带的疾风,吹得章邯下摆猎猎作响,血液密集抖落成一摊。
当啷~
青铜长戈坠地声清脆悦耳。
“踹一脚打一拳这都无所谓,二十杖责,过了。告诉皇兄,让他别犯病。”
嬴成蟜声音不高不低,足够廊亭内所有人听到。
值守郎官面色惨然,不敢言语。
听到嬴成蟜说出这些话,他觉得自己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诺。”
章邯沉声应道。
“待不下去就回家,走了。”
嬴成蟜拍拍盖聂肩膀。
“这里不能成为公子家乎。”
盖聂冷硬地道。
“宫中王,笼中鸟,争个什么劲?”
盖先生,长安君想谋反!
我要告知陛下!
我要告知陛下!
值守郎官眼中,火苗迸现,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兄弟,还能走路乎?”
嬴成蟜一句话,让低着头,眼神火热的郎官吓了一跳。
他急忙低着头,道:“能走,能走。”
“那领我去找我大侄子。”
“唯。”
值守郎官虽然心中焦急不已,却不敢在此刻违背嬴成蟜的命令。
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青铜长戈,带着嬴成蟜走向大郑宫,去寻太子嬴扶苏。
值守郎官心急如焚,想以最快时间去报告始皇帝要谋反。
他怕他晚到一步,没有首报之功,人头落地。
他一路脚步,明显比往常快了许多,但他自己不知。
一刻钟后,值守郎官,嬴成蟜,就站在了大郑宫宫门前。
“大侄子,大侄子我来看你了!”
嬴成蟜没要人禀报,扯着嗓子在大郑宫宫门口就喊开了。
不一会,太子嬴扶苏推开宫门,拱手俯首。
“拜见叔父。”
“不错不错,总算不弄那繁琐古礼了,形式主义没有用,心意到就行。”
“叔父说的是,请随扶苏入内。”
值守郎官本想在嬴成蟜进大郑宫后,就跑去章台宫禀报始皇帝。
但嬴成蟜却随着嬴扶苏进宫,而是抓着值守郎官的胳膊,扯到嬴扶苏面前。
“这个兄弟我看挺机灵,随你去上郡如何?”
嬴扶苏听了嬴成蟜对值守郎官称呼,眉头一紧,转头看向值守郎官。
我叔父能随意叫,你怎么也敢应?
但值守郎官毫无反应。
一是低着头看不到嬴扶苏表情。
二是心神一直都放在去章台宫告密上,没反应过来,这不是嬴成蟜第一次叫他兄弟了,他刚才也没反应过来。
事关他生死大事,哪有心思想别的。
嬴扶苏等了两息,见值守郎官没反应,身子还一直在颤抖不已,似乎受到过剧烈惊吓,心知这其中必然有异。
“看着不甚机灵,但既是叔父所言,扶苏便带去上郡好了。”
“我不去上郡!”
值守郎官一声怪叫。
叫声之大,让嬴扶苏本就皱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太子息怒,长安君大人息怒。我家有老人要侍奉不能离家太远,我不去上郡,我不去上郡。”
值守郎官也知道自己失态,立刻拱手俯首,他强自镇定,态度异常恭敬地道。
但他语速极快,话语够黏连,依然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你去上郡才能活,家中老人我会找两个仆役为你侍奉。”
嬴成蟜认真地道。
但值守郎官根本不信。
值守郎官认为,嬴成蟜是要杀人灭口。
他觉得他走后,不是死在上郡路上,就是死在上郡,家中老人也会被嬴成蟜害死。
是以连声拒绝,死命不从。
“那便算了,你回去罢。”
嬴成蟜没再强求,拍拍值守郎官肩膀。
值守郎官如释重负。
对嬴成蟜,嬴扶苏行礼告退。
转身之后,在大郑宫宫门前这几步还是很正常。
走了有百来步后,马上以最快速度跑去章台宫。
几个时辰后。
章台宫什么风声也未传出。
咸阳宫内,没了一个郎官。
大郑宫内。
在嬴扶苏的追问下,嬴成蟜告诉了嬴扶苏廊亭内发生的事。
嬴扶苏听过后,就要去将那个值守郎官追回,为嬴成蟜所阻。
“叔父,此人若不随我去往上郡,必死无疑,父皇不会让其活着。”
“是啊。”
“那叔父还拦着扶苏?”
“他要寻死,干你甚事。”
嬴扶苏双目一凝,道:“叔父,此人虽然非你所杀,却是因你而死。你三言两语说没其性命,此事不与我有关,却与你有关。”
“我带没带他来找你,告诉没告诉他跟你去上郡才能活命?”
“叔父既然想让其活命,就不该此刻阻拦扶苏。”
嬴成蟜呵呵一笑。
“我确实不想让他死,也已经弥补了我的过失。随你去往上郡,再回咸阳他至少官升三级。但他不信,那便随他去。良言难劝该死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嬴扶苏身形缓缓坐下,道:“叔父是要教我什么。”
“呦,有进步,都知道我是在铺垫了。”
嬴成蟜满意地拍拍嬴扶苏脑袋,笑道:“不要把担子背的太重,你是人不是鬼神,更不是救世主。你本性太过仁义,这一路又有淳于越在你身边胡言乱语,我真怕你又回到老样子。”
嬴扶苏苦笑。
上次嬴成蟜在温泉里和他讲,他老师淳于越居心不良,嬴扶苏还有所怀疑。
这么些天过去,嬴扶苏在始皇帝对其完全开放的大秦情报下,对于淳于越和儒家,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他知道了淳于越并不是他所知道的淳于越,儒家也并不是他所想象的儒家。
此刻再嬴成蟜再次与他言说这件事,他却是一点反驳都说不出来。
“看样子你好像知道了不少事情,那我就不用多费唇舌了。韩非,李牧会随你一同去往上郡。内事不决问韩非,外事不决问李牧。”
“但不要言听计从,一定要思考。你是首领,不要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其实我本来想暗中刀了淳于越,一劳永逸。”
“还是皇兄劝阻了我,跟我说不能再刀人了,治理国家要讲法,刀人不合法。还说你是他最棒的儿子,绝不会再为淳于越所迷惑。”
始皇帝劝阻嬴成蟜是真,禁止嬴成蟜以暗卫刀人也是真。
但始皇帝可从没说过什么最棒的儿子这种话,最后那两句是嬴成蟜编的。
想让始皇帝说出这种话,那可得等年头了。
嬴扶苏眼中半是激动,半是怀疑。
激动是得到了父皇认可,怀疑则是父皇真能说出这种话?
嬴成蟜一眼就能看出嬴扶苏在想什么,赌咒发誓地道:“若我刚才所言尽是假话,天打五雷轰!”
嬴扶苏幽幽地道:“叔父可否重新发个誓,就以父皇夸我的那句话。”
嬴成蟜一个脑贴就打过去,拍在嬴成蟜脑袋上,笑骂道:“我逗你开心!你小子想让我死是罢!”
嬴扶苏捂着脑袋,勉强笑道:“我就说父皇不会说这种话。”
“你父皇就是嘴硬,他心里说的,叔父听见了。这次去上郡,多带一些兽皮,那地方冷啊……”
嬴成蟜絮絮叨叨,坐在大郑宫和大侄子说了半个时辰,想到什么说什么。
像是一个儿子明日要远行,心中放心不下的老父亲一般。
嬴扶苏听得认真,频频点头。
“哎呦,差点忘了件事。你这次走把李由带着,就是李斯长子。记住,千万别让这小子死了。”
“李斯为这小子毫不在意颜面,对这小子是当接班人培养的。你绑住李由,就是绑住李斯。”
“继位时有李斯辅佐,我和你父皇都死了你也稳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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