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不是王,是和群臣一样身份的贵族,竖子之名传遍咸阳。没有几多人知晓嬴成蟜十年前曾杀了半个朝堂,无知则无畏。
高台下一直侍立的太医令夏无且,没有等来始皇帝对医家的诏令。这并没有出乎这位医家传人的意料,其本就对那夜嬴成蟜的承诺没报太大希望。
自古至今,不能为政治国,不能开疆扩土,只能救小家而不能救大家的医家地位,从来就没有高过。
能站在庙堂之上的夏无且,已经是历代医家地位最高的一位医者。就连创建医家的扁鹊也不过就是因治好晋国卿大夫赵简子,而被赐予蓬鹊山田四万亩食邑之地,为卿大夫门下。
在夏无且意料之外的,是其心中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失落感。虽然少,但是浓。
他已经制定如何缩短时间,教导出能够独当一面的医者。他真的很想看到医家发扬光大的那一天,真的很想天下人人有病可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身份高贵者有疾能治,身份低微者只能硬挺,挺不过则死。
有些话,没有听过那便算了。只要听过,就不可能不去想,不可能继续安于现状。
四十来岁,每日精心调理身体,但还是生出不少白发的医家传人在不炽烈的阳光下沐浴着光明踽踽行进。
[要不要寻陛下言说长安君之策,陛下不会同意的……]
为嬴氏一族所选出来的代表,上朝谏言始皇帝取消奴隶制,为始皇帝大伯父的渭阳君嬴傒在朝堂上没有言语。
一,是始皇帝威势,让这位按照礼法应该接任秦王的伯父有些打憷。嬴氏一族这些年对始皇帝什么样嬴傒心中有数,其可不认为始皇帝会对其毕恭毕敬。
二,是取消奴隶制这个谏言本身嬴傒就不赞成,这不是释放免费劳动力吗?若非某竖子挟族谱以令嬴氏一族,嬴傒才不来。这种违反朝堂所有人利益,包括始皇帝的谏言在朝会说出来肯定被全票反对,基本不可能被实行。为了死后入族谱,嬴傒只得选择成功率大一些的谏言方式,私下求见始皇帝。没有那些家中蓄养大量隶臣妾的贵族们,此事会好谈一点。
是以,渭阳君紧跟着始皇帝步伐而出,仗着其按照血缘关系是始皇帝亲伯父,迈着快步直着背很快便跟上始皇帝。
“拜见陛下。”
嬴傒在赵高,盖聂身前站定。
被两人挡在身后中间位置的始皇帝扳着盖聂的肩,没有从赵高,盖聂之间空隙穿过,而是自盖聂一侧绕过。
恭敬的赵高呼吸略微有所不稳,很快便恢复平常。
[那夜为公子师,终是招致陛下怀疑,陛下不信任我……]
盖聂不明白身旁舔狗为何有些微异样,也没心思搭理。脑袋不转,冷硬得和始皇帝道:
“陛下下次不要碰聂肩。若有强敌,陛下此举便是助敌。”
本来只是搭一下的始皇帝用力握着盖聂肩膀不放,冲看着某胆大妄为剑圣发呆的嬴傒点点头。
“伯父有事寻朕。”
嬴傒移开目光,见始皇帝不在意便也挡没看见,压下心中杂绪道:
“请陛下……废除隶臣妾。”
为了说服始皇帝,嬴傒连夜查阅了许多资料典籍,准备了许多腹稿。但当他站在这个权倾天下的侄子皇帝面前,他便知道,他白准备了。
那些连他都说服不了的理念,根本说服不了眼前的帝王。儒家的仁义,墨家的平等,都不能说服以帝国利益为重的始皇帝。
始皇帝想到昨夜书信中的威胁,额头青筋微隆。
[这定是那竖子所言!其不仅威胁朕,竟然还知会了伯父,以嬴氏一族压朕!]
“伯父不知,此事有弊无利乎?尔等都湖涂了不成?那竖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顶着始皇帝的怒火,若非有着始皇帝伯父身份,知道自己不会死,嬴傒此刻绝不能站的如此轻松,其苦笑一声:
“吾又何尝不知?那族谱在那竖子手中,吾不得不来也,陛下……”
嬴傒看着始皇帝黑下去的脸色,话语迟疑,住嘴不言。
[陛下脸色怎么更差了……]
始皇帝咬牙切齿。
“那竖子想要取消隶臣妾,拿粮食来换!族谱威胁不到朕,朕为王,再造一本便是!”
再造族谱在后世很普遍,重新编撰是为了找个显赫祖上,唐朝李家就做过这事。
唐高祖李渊认老子为祖宗,后唐高宗李治追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武则天又册封老子母为“先天太后”。唐玄宗李隆基又为老子上尊号“大圣祖高上金阙天皇大帝”,亲手为五千言《道德经》作注。
但在秦朝,风气还没有那么开放。虽然重写一本族谱这种事在操作上没什么难度,但不会被承认正统性。
后人如果能重造族谱,就等于拥有对先祖删名,减名的权力。这是对先祖的亵渎,是大不敬。
但这不是族谱永远不能更换,岁月悠久导致族谱破损字迹模湖,族谱是可以誊写的。
需要族长召德高望重的族中前辈,在祖宗牌位前一个字一个字誊写。族中德高望重者检查其是否有错,不可错漏增改一字。
[粮食就能换?如此简单,成蟜还用族谱威胁陛下?王,族长两分,秦国从未有之,嬴氏一族从未有之。逼得王说出再造族谱这等轻祖之语,子楚这做的就不是人事。]
听到粮食能换政策,自觉保住族谱一名之地的渭阳君松口气,还有心思吐槽。
“需要几多粮食,可要陛下推行此策?千石?万石?”
“能让关中黔首食二十年的粮食。”
“……”
嬴傒觉得,族谱传了这么多年,也是该重新誊写一回了。由王重新誊写,想必历代先君也不会怪罪。
…………
咸阳狱。
甘罗被李斯亲手释放。
脸色阴沉的甘罗对左丞相李斯一点表面工程都懒得做,自李斯身边快步走过,全程和李斯没有任何交流。
临近出廷尉府,年岁不高,曾和李斯同为吕不韦门客,与李斯早就相识的青年等着大秦左丞相跟上脚步。
“荀子门下高徒,大秦帝国左丞相,为何这么喜欢给他人当犬?”
其不以正眼示人,侧目冷凝李斯。
“当年若无西方,你早便死了,你报恩方式便是送西方去死。最师荀子教了你学问,却没教你做人乎?”
李斯面部表情不动,喉间发出“呵呵”二字,这便算是笑过了,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