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声音很机械,就像是没有过脑子一般。
老车夫戒备神色没有减弱,提起长鞭抓在手中。
“老师勿怕,弟子在。”
白了头,身上力气用一分少一分,拖着剧痛身躯的老车夫低声劝慰。
哪怕他在武功,身体素质方面都弱于老师,哪怕他自身难保。
三百二十八岁的鬼谷子头发没有全白,脸上的皱纹也比老车夫少了许多。
知道的老车夫是鬼谷子弟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老车夫是鬼谷子老师呢。
鬼谷子木然低头,正视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左手大拇指缓慢,有节奏得在食指,中指,无名指上来回触点。
警惕了好一阵,检查车厢,跳下牛车检查车底,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一会的老车夫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确定了老师说的是真的。
揉着从红肿变成青紫的额头,呲牙咧嘴地不住抽冷气。跪坐在鬼谷子身旁,面向鬼谷子侧身。
“吾见老师脸色不好,还以为未脱离危险。”
老车夫等了一会,鬼谷子不语,左手依旧在动。
[老师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起六壬?起的还这么慢?]
老车夫揉着额头,想不明白为什么脱离危险后,自家老师反倒是比先前危险的时候脸色要难看的多。
“起六壬,立刻。”
鬼谷子转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弟子。
“唯。”
老车夫都没问要算什么,想了一下此刻月,日,时,取好三个数,左手如其师一般来回掐动,速度快速无比。
最后一下,落在了食指指腹——大安位,人无大碍。
鬼谷子眼中精光大放,一把抓住弟子的左手,颤声道:
“再算一次!快!再算一次!”
老车夫觉得手腕有些痛,但老师有命,当要从之。当下又是应了一声唯,大拇指再次快速落点。
片刻后,大拇指又落回起时原位——大安。
鬼谷子全程看着弟子推算,在弟子大拇指每次移动时都在心中默数,最后弟子落点与他心中计点一样。
“哈哈哈哈,原来是禅算错了,原来是禅算错了,天没算错!”
鬼谷子哈哈大笑,笑声大的一直行进的大青牛尾巴摆摆,牛耳微敛。
老车夫见鬼谷子欢喜,也为老师欢喜。
等到鬼谷子笑够了,大青牛的耳朵又开了。
虽然老师脸上还挂着笑,但已经不再扰牛扰民,遂道:
“老师不会算错。”
在他心中,老师鬼谷子算无遗策,从来不会出错。
“是人都会犯错,错了就是错了。”
鬼谷子不以为意。
相对天犯错来说,自己犯错要可接受的多。
老车夫又算了一遍,最后还是落在食指指腹大安位。
“我没有算错,老师算的和我不一样。月,日不会变,那就是时了。”
老车夫眼睛一亮。
“此刻是酉初,我取的数是10。老师是不是在我昏迷的时候算的,是在申时起六壬,取得数是9。老师是不是落在空亡位?”
鬼谷子脸上笑容骤然消失,低着头愣愣地看着自己左手。
老车夫说的对,他确实取的数是9。他被嬴成蟜拦下时是在申时,不是酉时。
他没算错,那错的就是,天。
老车夫有些振奋,为维护老师名声而振奋,笑着道:
“老师是不是落在了空亡位?”
[……空亡?空亡!事败人死!]
老车夫勐然想起空亡之意,看着老师,脸上霍然一片惊恐。
按照六壬推算,他的老师就不应该能活着离去!
“老师,无碍的。”
老车夫勉强笑着。
“我们已经安全了,不是乎?那竖子,总不会来刺杀我们罢……”
“若长安君遣人刺杀,落点应该是流连才对。”
鬼谷子面无表情。
“空亡应验,你我除非立刻返程回新郑。不然就出不了长亭,出则死。”
“那眼下……”
鬼谷子食指指天。
“天算错了。”
老车夫大出一口气,脸色立刻又缓和了下来。只要能活着就好,他可不关心六壬对错。
深知老师性情的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鬼谷子脸色为何如此难看,挠了挠白发,小心翼翼地道:
“那竖子会不会六壬?”
“吾赠其的《尸子》中有写。”
“这就对了!”
老车夫用力一拍巴掌。
“想是这竖子算好了月,日,时,故意在这里等老师吓唬老师。老师不必挂怀,小伎俩罢了。”
鬼谷子神色也缓和下来,点了点头。
“应是如此了。”
说过话,便回了车厢内。
老车夫赶紧抽出跪的膝盖生疼的双腿,用力揉搓着,边揉搓边向着车厢内诚声道:
“老师有难,弟子服其劳。下次再有危险,老师不要装作不认识弟子,只把弟子当做车夫。于弟子而言,不被老师认可比死还难受。老师也不要牺牲自己保全弟子,若老师在弟子眼前身死,弟子也不能苟活。”
“嗯。”
车厢内飘出了鬼谷子带有回音的沉稳回应。
老车夫身上很痛,笑的很欢喜。
车厢内,鬼谷子脸上却不是沉稳有加,而是比弟子没醒过来是还要难看!
他相信弟子的判断,相信这不是巧合,是嬴成蟜算计做的局。但正因如此,他才心态炸裂!
这个计谋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很是简单。
嬴成蟜先取了月,日两数。然后算到申时六壬会落在空亡位,就在申时等鬼谷子,然后再放走鬼谷子。
天算空亡,事败人亡。
但鬼谷子活着走了,事成人活。
若是旁人,这计策说穿了无所屌谓。
但对于相信天的鬼谷子来说,这计策不值什么说道,但这结果,他不能接受。
他说逆天而行不可行,嬴成蟜这一次就要他知道,可行!
“好一个天算不如人算!君上,你这是诛老夫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