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依旧是面色不善,站得笔直,但身体中积蓄的内力却是缓缓散去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道:
“长平之战,吾坚壁固守,阻抗秦军三年。王斥我无勇气,临阵换将,要赵括替之,四十万儿郎为那人屠所埋葬!偌大赵国,举国男子过轮彀者不过数千也,赵国一蹶不振!
“吾常思之,若吾当时‘言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交兵权予赵括小儿,会否一切尽皆不同。吾不信,人屠白起能在颇之双目前俘虏四十万赵军!”
廉颇双目血红。
“吾首战攻齐,大胜,夺晋阳乃归,诸国闻吾廉颇之名皆称勇气也。赵王言我无勇气,不敢进攻而只敢采取守势。
“吾愤满欲狂,气愤填膺。赵括小儿临时便未有多言,交四十万兵马与其乃还。
“吾常常悔恨,若吾能如蔺相一般,视虚名为无物,以大局为重,赵国怎会落得如此境地也!
“长平之战,罪在赵括,亦在廉颇也!”
长平之战,白起闻赵国领军乃廉颇,觉难以攻克,不入。
直到赵王临阵换将,以赵括代替廉颇,白起才秘密潜入长平指挥,打下了赫赫有名的长平之战,活埋四十万赵军。
“自那之后,吾便深知,兵事不可意气用事,不可尽从王命也。
“自那之后,吾枕戈待旦,夙兴夜寐,为赵国厉兵秣马发展军事,只待有朝一日能赎长平之罪。
“然郭开奸佞小人,蛊惑赵王夺我兵权,替我之位。门客私吾,赵王已预备于邯郸斩我之首也。
“吾一命死不足惜,赵国何辜?奸臣当道,吾不能愚忠重蹈长平覆辙。故而击乐乘,以示吾虽老,锋犹锐!奔魏留兵马与赵。
“郭开小人,一计二用。遣人换武安君,要其交出兵马,武安君从之,下场如何?若非君上相救,已是一抔黄土!”
老将顶天立地。
“非我廉颇叛赵,实乃离赵,待时而动!不管廉颇居魏,居楚,一心想用赵人也!”
始皇帝拿起烤羊腿,撕扯着上面烤的金黄冒油的羊肉。
“朕攻赵时,赵国无大将,赵迁连长城都不守了,征召守边将军李牧回邯郸。你既然待时而动,那时为何不回赵报效赵国。”
听闻此言,廉颇眼中怒气更盛,浓郁的化不开的仇恨都要溢出来似的。
“郭开!”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就好像郭开就在他牙齿之间,被他生食其肉一般。
“吾居魏时,王上遣使者探视,观吾能否战。
“吾甚喜悦,食米一斗,肉十斤,身披重甲上马冲锋,使者观之赞吾将军未老。
“吾送五十金予使者,只盼其能实话实说,使者满口答应。怎料这使者蛇鼠两端,竟是那郭开小儿心腹。
“回邯郸后,于王上面前说我饭量尚佳,诬陷吾一顿饭时间去了三次茅厕,使王上以为廉颇已老,不再复用,简直不为人子也!”
始皇帝闻言,想到若不是郭开一连害了赵国两任大将——廉颇,李牧,秦国就算能打下来赵国,也将再无力东征一统天下,不由笑出声来。
[真是天佑大秦。]
“哈哈哈。”
“你笑甚?”
廉颇一脸的不善,紧盯着始皇帝的脸色,那攥紧的拳头似乎下一息便要砸到始皇帝的脸上。
正当口,带着一壶酒的盖聂也回来了,放下酒壶挡在始皇帝面前。
但廉颇依旧是说不清楚乃公就干你的架势。
“朕笑国尉满口谎言,国尉现今已有九十余高龄了罢,十年前最少也是八十余。如此年岁能跑能动已是不易,食肉十斤,真真笑话。”
廉颇怒睁双眼。
一屁股坐在地上,用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撕扯着羊肉,一大口一大口地吃,也不怕烫。
吃的急了有些噎,便用盖聂拿过来的美酒顺一顺,对着壶嘴吹。
一个时辰过去,那一整个小羊羔便被吃的差不多了,除了一个羊腿和数块羊肉被始皇帝吃掉,尽皆进了廉颇肚子。
这头小羊羔虽然不大,但十斤肉只多不少。
老将怒瞪着始皇帝,勐然一拍桌桉。
“可信了?”
“彩!”
始皇帝眼泛异常,鼓掌赞喝。
“国尉宝刀未老。朕走以后,除了城防军归蒙毅节制,一众兵马都归国尉调动。咸阳,朕便交由国尉之手了。”
廉颇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始皇帝这突然的转变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人心思动,朕欲东行,过赵跨魏,去那地势复杂的楚地,东海之滨的齐地去看一看。”
始皇帝站起身,眺望东方。
“这天下,是大秦的天下。六国余孽,阴沟之鼠,心怀叵测之辈太多了。上一次战争没有除后患,这次巡守,朕要将他们全部镇压!
“朕居咸阳,他们不敢来,他们知道是送死。那朕便到他们中去,朕给他们机会。朕倒要看看,哪个敢乱我大秦!”
在能够于六王宫安稳享乐,每天吃着各地供奉上来的山珍海味,尽情享受一统天下的胜利者果实之时。
始皇帝没有安于现状,而是要例行古之圣王巡视边疆之举,投身到随时可能被刺杀身亡的巡守之路。
廉颇大受震动,想着若是有一任赵王如此,赵国何至于此。
“陛下信得过颇?”
他腆着大肚子问,里面有十斤羊肉。
“成蟜信得过你,朕便信得过你。今日得罪,一见将军心性,二嘛,朕想知道老将军尚能战否。”
老将低头,怒拍桌桉。
“吾未食饱,再来一羊!”
廉颇老矣,尚能饭!
“哈哈哈哈,将军神勇!”
始皇帝开怀大笑。
当又一只羊羔在长枪上烤的滋滋冒油,眼看便能吃的时候。
胸前甲胃有着骷髅饰样的章邯骤然入内。
“陛下!楚妃和皇后打起来了!”
本在谈笑风生的始皇帝立刻晴转多云,咒骂一句。
“回宫!”
[君上之妹……]
老将廉颇眼一眯,在始皇帝走后,丢下手上羊腿,回转国尉府。
驷马王车在咸阳正中间的驰道上疾驰,刚跑了半数,一个影密卫骤然入内,低着头禀报咸阳宫最新情报。
“陛下,楚妃要杀车府令大人!”
又行了一段路。
“陛下,楚妃打入敬事房,一众寺人在车府令大人命令下,已控制住楚妃!”
咸阳宫,敬事房。
楚妃,瓶儿两人被五大三粗,武功高强的寺人反缚双臂,封住周身气穴。
两女对面。
赵高弓着腰,低着头,一脸谦卑。
“得罪了。
“不知楚妃为何要取高之性命,可是奉了陛下之命。若如此,不劳楚妃动手,高可自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