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极具迫性的目光骤降光彩。
车队走的路是走马车的大路,吃饭都吃不起的贫民大多走的都是说不上路的小径。
在一条大路两侧百里千尸体,那在那些密密麻麻在草丛沙土之间的小径,又会有多少具尸体呢。
始皇帝的心很沉重,韩地之行所得到新治国理念的喜悦少去大半。
他这次巡行主因是镇压,但次因未尝没有亲身见识真实天下,不被朝堂那些官员蒙住双眼的想法。
他没想到,他所能看到的,依然是这个天下光彩的一面。
再看四周那些黔首满是光芒,崇拜地看着科学家的眼神,始皇帝便知道为什么了——救命之恩。
他沉默片刻,道:
“此事,成蟜知否?”
“不知。”科学家止住脚步,道:“陛下,你是天子,你是君父。我们都是你的子,你的民,你的臣,不是长安君的。长安君曾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私以为,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朕,知矣。”
“臣继续为陛下引路。”
科学家迈开脚步,始皇帝跟在其后。
嬴政看过了墨家各司其职,同食粟米。
看过了无论是农民,还是工匠,皆穿着粗布麻衣——他只能通过宜阳百姓所做的事来大概判断所操何业,而不能通过衣饰。
他看到所有人都有说有笑,看到所有人都热情地和科学家打招呼,看到所有人都称科学家为巨子。
而从科学家的口述中,也知道了这座宜阳城中所有人都是墨者。
同样博览群书,看过墨家典籍,深切明白墨家是一个什么群体的他,明白亲弟为何如此纠结了。
他跟着科学家来到与旁边民居没有两样,显得极其普通,极其寒酸的县令府内。
扫视了一眼屋内环境,略有一丝歉意地道:
“你做得很好,但这座城不能存在。”
科学家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大逆不道地道:
“是因为我比陛下做的还要好乎?”
章邯大怒,手执秦剑!
“安敢对陛下无礼!”
除了嬴成蟜,没有人能如此无礼,这个世上没有第二个长安君。
“不错。”
始皇帝的声音,让章邯的杀心骤然消散了大半,紧握剑柄的手也消了力,内心满是惊愕。
[陛下怎么能如此说?]
从不惮于承认不足,承认错误的始皇帝沉声道:
“他们眼中只有你,没有朕。
“他们不再是朕的子,朕的民,朕的臣。
“宜阳只有两条路,要么朕派大军屠城,要么一应人等尽数遣散至其他城县。”
科学家不见惧色,面上厉色一闪。
“陛下除了杀,便不会其他方法了乎?若臣以陛下之法对待陛下,陛下认为可以走出宜阳城乎?”
始皇帝左手入怀,掏枪,指着科学家的头。
“你会死,朕不会。”
保护他的不只是明面上的郎官,和一个武功绝顶的章邯,还有暗中跟着潜入宜阳的影密卫。
科学家冷冷一笑,同样伸手入怀。
在始皇帝紧皱的眉头下,缓慢得同样掏出了一把手枪。
啪~
深黑色的枪柄刚露出的瞬间,章邯瞳孔急剧缩小。
刹那间脚尖重点地,落点处石屑纷飞,踩出一个小石坑!身影疾如劲风,劈手夺过了大半还在科学家衣襟内的手枪。
全程流畅至极,科学家没有一丝反抗,就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手枪在手,章邯大半警惕,小半疑惑地看着科学家。
太顺利了。
这么近的距离,他能感受到科学家体内不弱的内力,虽然远不及他,但也不应该连个动作都做不出来。
“吾不善打斗。”
科学家道。
章邯:……
目光紧盯科学家的同时,将手枪递交给始皇帝。这种大杀器是他生平仅见,要是被科学家顺利掏出拿枪口指着,他是没多少信心能够躲过去。
始皇帝皱着眉接过第二把手枪,入手就觉得比手上原本这把要轻。一推弹匣,果然没有子弹。
他眉头舒展,抬头看着科学家。
“此为何意?”
“意在告诉陛下,臣说要留下陛下,不是无的放矢。”
科学家指着始皇帝手上的两把手枪。
“天下有三把手枪,尽皆出自墨家。此物单打独斗没有敌手,但在众人围攻之下,却没有太多作用。
“郎中令武功举世难匹,我墨家游侠却还是能找一二匹敌。暗中跟随陛下的数十侍卫不知与暗卫相比如何,若不是超出暗卫十倍,救不得陛下。
“在他处臣说此话是狂妄,但在天下墨者云集的宜阳,臣说陛下走不掉,陛下就走不掉。”
宜阳城门口,驷马王车内。
抛出难题的嬴成蟜呼呼大睡,昨天找赵公明聊天半夜没睡,他缺觉。
“竖子!你做的好事!”
睡梦中被一声怒喝叫醒,嬴成蟜揉揉眼睛。
始皇帝站在他面前,一脸怒色,将其赠送的手枪拍在他的身边。
嬴成蟜大怒。
“科学家竟敢对皇兄用枪?太不像话了!
“皇兄息怒,我这革了他的县令,要宜阳百姓到其他县城。”
抓抓头,嬴成蟜试探道:
“如此处理,皇兄可还满意啊?科学家现在身在何处?”
始皇帝冷笑。
“你倒是睡得香甜。
“不必试探朕了,朕没杀他。”
嬴成蟜松了一口气,没死就好。
他要是知道科学家敢对始皇帝动枪,肯定随着入宜阳了,哪里还会躺在车厢内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