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这一走,闹出来这么大动静,也是帮了你分化的忙。朝堂已然初步稳定,你不能再懒散下去了,看看这张武城侯奏表。”
嬴成蟜顺手接过。
“皇兄做皇帝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让他干,独揽大权。我做皇帝了,让你独揽大权你还不干了,非要我理政。
“吕叔啊,我就想像阿父一样轻轻松松,做一个甩手的王,你就勤勉一些罢,大印都在你手上呢。”
吕不韦不理,不回应。
嬴成蟜耸耸肩,只好聚精会神看起了奏章。
不到一盏茶时间,嬴成蟜就看完了,笑容更浓郁了。
这封奏章开头先是贺新君登基,然后说了会稽郡郡守殷通意欲谋反已被诛杀,封地多在会稽郡的尉缭似也有不轨之心,请领兵诛之。
“你还笑得出来?”
“当然笑得出来。我都做好王翦起兵造反的准备了,结果这位武城侯竟主动要带兵平乱,真是意外之喜。”
“齐地遥远,具体情形犹未可知,焉知不是王翦意欲谋反,而殷通发现其不臣之心,王翦杀人灭口,恶人告状。”
“那依吕叔之见,应该如何呢?”
“自然是遣人入齐,面见王翦,等人回来再定诸事。”
嬴成蟜静思片刻,摇了摇头。
“不必。
“东海郡、琅琊郡、胶东郡、济北郡、临淄郡、会稽郡,齐地六郡兵马尽归王翦统率。
“再给王翦自招兵马之权,上数不计,便宜行事。”
吕不韦豁然变色。
“胡闹!齐地当初就没有遭受兵乱,若是王翦意欲谋反,以他带六十万秦兵踏破楚国之能,攻破函谷只在数年之间!
“其子王贲坐镇东北,三番五次上表,意欲征讨东胡。若是这父子二人联手,以王贲统率的东北边军加上齐地兵马……”
吕不韦倒吸一口凉气,说的自己都害怕了。
大秦帝国最能打的人,不是如今声名鹊起的西北蒙恬,而是王翦、王贲两父子。
六国之中,五国都是这两父子所灭,大秦帝国唯一的一家一门双侯!
嬴成蟜却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的恐惧之色,面色平淡。
“我们拦得住嘛?
“吕叔应该最清楚,齐地那边有多少反叛势力蠢蠢欲动,或者是已动。
“田横、田儋、田荣三兄弟复齐旗号马上就打起来,张良一心兴复的韩国也将借齐地还魂。
“还有长年追查不到的项氏一族,齐楚两地游动频繁。
“吕叔,你说,我们怎么拦?
“皇兄身死,这天下必然大乱,拦不住。”
吕不韦恨恨地骂了一句这嬴政死的真不是时候,然后还是坚决反对。
反对理由很简单,这些所有的反叛势力加起来都没有一个王翦吓人。
就算知道有李牧、廉颇两员名将,吕不韦也不想给王翦机会。
“隆冬时节,无法远征。
“与其让那些六国余孽兴盛壮大,不如信任王翦,兵马只有那么多,王翦招的多,六国余孽就招的少。
“远水解不了近火,让那些只惧怕皇兄的六国余孽,见识一下武城侯的锋芒罢。齐人没有流过血,这次补上。
“就这么定了,写回书罢。”
吕不韦按着左胸,其内有一颗扑通扑通,跳速越来越快的心脏。
“若是王翦聚拢齐人西进,直逼函谷怎么办?”
嬴成蟜回道:
“若真是如此,齐地那些七七八八难以数清的六国余孽,不是被王翦消灭,就是被王翦收到帐下,到时候正好一举灭之。”
吕不韦加重语气,深刻提醒。
“我不知道你的自信是来自李牧,还是来自廉颇,亦或是蒙恬。
“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面对王翦,谁都不敢说必胜,何况还有一个王贲。
“李牧胜过是占了守城的便宜,二者互换,他可敢言能下王翦之城?”
嬴成蟜摊开双手。
“你看,我下决定你又不遵,还要找我来多做事,你这不是架空我嘛?”
吕不韦深吸一口气,恨恨地道:
“我只是不想死后见你阿父的时候,无颜面对之!”
说着话,摊开一张黄纸,在上按照嬴成蟜的意思给武城侯回文。
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既然成为秦王的小秦王仍然固执己见,那他只有支持。
他相信嬴成蟜,从那个孩童弹琉璃球的那天开始就相信了。
“你最近杀心过于重了。
“你是不是忘了,你自西北归来,你一路嚣张跋扈,就是为了少杀些人。”
嬴成蟜四仰八叉地躺下,闭上双眼。
“那些人该死,早二十年就该死了。
“兼并土地,逼良为娼,把人逼到绝路,再以一斤粟米签下其人,收为隶臣妾……
“他们人头的唯一作用,就是帮助我恐吓住群臣。”
毛笔在纸张上书写不断,吕不韦有些担忧。
“我怕你杀不住手。
“从前你不会说齐人没有流过血,这次补上这种话。
“对生命要有敬畏,这是你自己说的。
“你现在当了王,虽然做的事还是为民,但好像民的地位在你心中低了许多。”
许久,没有等到嬴成蟜回应,吕不韦便住嘴不言,一直笔耕不辍。
直到写完,他才转头去看嬴成蟜,看到嬴成蟜胳膊放在眼睛上,呼吸平稳,似已睡去。
老人叹了口气。
韩地的事,是他一生的痛,摆满他屋子的那些牌位,每次都会让他的心如针扎一般,他不希望嬴成蟜晚年也是如此。
行差踏错一步,后半生都会伴随悔恨。
“吕叔,你相信我嘛?”
吕不韦失笑。
“我若不信你,会替你代笔写这封回书?会按照你的吩咐做计划实施?”
嬴成蟜一句废除隶臣妾说的轻松,但怎么废除呢?
所有世家把隶臣妾都放出来?那放出来的隶臣妾怎么安置呢?
这些具体步骤,都要吕不韦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