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睁大眼睛。
“大王这话就言过了,有没有韩信,齐国都当安然无恙。王翦、老师就是无根之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身在齐国,募不到兵,一生所学不过是屠龙术罢了,困兽犹斗。”
君臣二人相聊一会,恰逢言语告一段落,都不说话的时候,张良开口了。
“齐王若看不上我王,我韩国自投他处便是。”
那张不再苍白到一眼看上去就有病的脸上,满是认真。
历史上有两个韩信。
一个是大名鼎鼎的兵仙,被封齐王,后被贬为淮阴侯,起于萧何又殁于萧何,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这位兵仙光环之下,另一个韩信身影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出自韩国王室后裔的韩信,韩王信。
此时的韩王只是有一个名头,代表着韩国复了,没有自己的地盘,韩地被百家占着呢。
韩王信就住在齐国,为张良鼎力支持。在张良牵线搭桥下,韩国与齐国结为盟友。
“子房勿怪,孤说错话了。韩齐当世代为友,都是一柄秦剑悬在头顶,谁能看不起谁?眼下秦国势大至此,齐韩合则生,分则死啊。”
似乎自己说到了痛点,田儋一脸忧心忡忡。
“本以为嬴政没了便是秦亡之兆,从哪里又冒出个嬴成蟜,半年不到就掌控了大权,关中一点动荡没起,真是怪哉。”
张良喉咙发痒,听到那个名字,知道那个人距离极近,他就抑制不住想要咳嗽,旧病似要复发。
他强忍着,终是没有忍住,以手掩口,剧烈咳嗽起来。那蹙眉和盈泪之象,我见犹怜。
“怎么了?可是水土不服?还是老毛病又犯了?”
齐王一脸关切,真到不能再真,恨不得是自己得病。
陷入战争,与王翦交手的齐国,现在可以没有韩信,但不能没有张良。
张良没来投奔之前,田氏也在发展壮大,三千门客各司其职,在天高皇帝远的齐国开始偷发育,一步步前进的很稳当。
张良投奔以后,田氏发展就从走变成了飞。
张良规划的发展方向,让田氏从积蓄粮草武器,犹如老鼠屯粮的单方向发展,转为集合民意、踏野访贤、造势名声等多元化发展。
从一个隐藏在狄县的田氏,变成了齐国的王室,张良出力甚巨,没有经过战乱的齐国可不只狄县田氏三兄弟这一脉王室后裔。
正是见识过张良的厉害,齐王田儋才对韩王信与自己平起平坐没意见。没有张良,田儋只会把韩王信当做傀儡,集结韩人的工具。
这次他若是能救下魏王咎,就打算如此处置。好吃好喝供起来,广告天下,等着魏人自投。
“齐王不是一直好奇,良是因何投齐乎。”
拿开手,张良以目视之,未看到血色。
面无表情地握紧拳头,他再次转首望身后。
“就是拜当今秦王所赐。”
齐王轻叹口气,像是卸去了一个好久的包袱,然后灿然一笑。
“孤早就知道了,韩国兵事闹得那么大,想不知道都不可能,孤只是想由子房亲口说出来,了了子房的心结。
“魏国举国之力,面对秦王都毫无还手之力,一路惨败仅剩大梁。子房当年处境,败于其手在正常不过,兵马才是硬道理。”
张良面无表情,那张俏脸开始以不为人所察觉的缓慢速度变白。
“以兵事夺之,那是表象。”
齐王心脏跳快一拍,他似乎要触碰到了张良的秘密,脸上还是笑得如沐春风,抬手轻轻一抓,将这只拳头放在了张良身前。
“哦?这里面还有故事?”
张良轻轻掰开齐王手心,在齐王和探过脑袋的韩信目下,在齐王手心写字,边写边说。
“人心。”
手掌抹过,就当换了一张纸。
“民意。”
齐王挑下眉头,这两个词他都认识,但不知道张良此刻写下是什么意思。
韩信听得认真,老师尉缭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嬴成蟜三个字。
“他只用了‘人心’,‘民意’两个词,就从良手中夺走了韩国,良学之,用于齐国。”
张良说的云淡风轻,田儋却是尾椎骨上一道闪电蹿起,通电全身,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麻,霍然精神起来。
张良紧紧抓着齐王颤抖的手。
“与当今秦王的治事驭人相比,他的领军打仗,不值一提!”
马蹄声响,二次出使魏国的使者归来,独身。
“魏王不愿!”
田儋背负双手,转回来的脸上沉稳,背过去的双手在颤。
“为何。”
“魏王,魏王,魏王说……”
使者结结巴巴,说不出话,跪在地上打哆嗦,脑袋俯得要比平时低许多。
田儋下身扶起,拍拍使者袖子上和腿上的尘土,温言道:
“只要是魏王说的话,但说无妨。要先生惊惧到不敢明言,孤之过也。”
使者眼眶红润,满脸羞愧,为不相信自己的王而惭。
“‘魏王说:
“‘魏不能王天下,为何要给齐做嫁衣?秦王夺魏地不伤魏人,齐王埋瘟尸兰陵县底屠戮子民。
“‘主天下者,秦王好过齐王。魏国这身嫁衣,予秦了,一条布都不能少。’”
他语速极快,说完后一脸恨恨,为自家君王受诬陷而愤愤不已。
“哈哈哈哈,无事无事,莫要放在心上。魏齐相隔千山万水,魏咎不知孤,有甚稀奇?不打紧!”
田儋爽朗大笑,嘴张得很大,笑声却很小。
“我齐国千里迢迢来相助,魏王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死……”
使者怒气勃发,声音没有控制,齐王笑着将一根食指竖在嘴边。
使者立即领会,音调立刻降了八度。
“……不足惜!”
张良轻咳一声。
“既如此,当尽早返齐,此地一刻也不当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