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霆又看看郭宁。
郭宁揪了揪下颌处新蓄的胡髭:“杨安儿还是很警觉的,他知道我们在附近。你看那支骑兵的位置,非常适合截断由南向北的大道……那是用来防备我们的。除非我们现在大摇大摆收兵,否则那支骑兵就动不了。”
“这倒有点尴尬了,倒似我们与胡沙虎那狗东西合谋。”李霆点了点头,低声骂了一句。
杨安儿所部此前突袭溃兵营地,与郭宁等溃兵首领便算结下了仇,后来虽说暂时言和,彼此都知道,不过是各有图谋,不得不尔。
到了杨安儿起兵箭在弦上,代表涿、易、定三州地方武装势力的靖安民与郭宁达成了默契,两家各自起兵北上。
这两支兵,并不曾与杨安儿所部正面对上,但威慑的意思却至为明确。他们就是在堂堂正正地告诉杨安儿,造反可以,敬请随意,但若侵犯了两家从涿州北部到雄州的势力范围,那就万万不可。
所以杨安儿攻打雄州只用偏师,逼出了伯德张奴几首诗句就走。那并非伯德张奴善战,而是郭宁所部将至,明摆着视雄州为禁脔的缘故。
这形势自然出乎杨安儿的预料,但他却没什么办法。当日他自己盘踞涿州,能与地方势力沟通默契;如今他要起兵造反,要转战各地了,那就人走茶凉,河北的地方武装重新合纵连横,也没得指摘。
所以,杨安儿哪怕在攻打范阳的时候,也留出了一支极其精锐的小股骑兵,放在阵后以防万一。
哪怕半路上又杀出了纥石烈执中的私兵,杨安儿的这支精骑,仍然毫不放松地戒备着后方郭宁和靖安民所部。
这也符合常理。
问题是,纥石烈执中忽然到此,全然出乎郭宁等人的意料,而郭宁等人绝没有半点与纥石烈执中并肩御敌的意思。
正与杨安儿对峙的纥石烈执中,便是李霆口中的胡沙虎。胡沙虎是他的女真名。
近些年来大金朝重用儒生,以据有天下之正的大国自诩。虽说三五不时地提倡女真旧俗,可实际上汉化程度愈来愈深,动辄以“唐日月,舜山川,周礼乐,汉衣冠”自诩。以至于女真贵族入仕以后,还得特意改用汉名。外人随便提起某将军、某大臣的女真名,仿佛带有轻蔑的意思。
李霆便是极其蔑视胡沙虎的人,或者说是仇视。所以用女真名来称呼尚且不够,还得带上一口一个“狗东西”才解气。
这还得算李霆是个讲究人,换了其他将士,还有更难听的言语要冒出来了。
这胡沙虎,当年曾以西京留守的身份,参与在野狐岭的大战。
汪世显和骆和尚,都从西京大同府来。
胡沙虎担任西京留守时,在任上贪残专恣,肆意横行,全不将普通部属的性命当回事。汪世显的部族从巩昌府调入西京时,所部足有三百余人,人人有马,全都是骑术出众的好手。结果被胡沙虎驱策数年,族人越来越少,到退入河北的时候,只剩下了小猫小狗两三只。
而骆和尚更是深深痛恨胡沙虎。当年害得骆和尚家破人亡的女真贵人完颜阿葛与渤海人高宥昌,都是胡沙虎的亲信,他两人的贪赃枉法,归根到底是为了替胡沙虎聚敛。
至于郭宁、李霆等人,那简直提都不愿提起胡沙虎这个名字。
外人只道,胡沙虎有不战而逃的事迹。在郭宁等人的记忆里,却不是一句话能概括的。
野狐岭之战时,昌、桓、抚三州虽然丢了,可朝廷仍然拥兵四十五万,底力犹在,而负责率领大军前敌迎战的,正是胡沙虎。
当时蒙古军连破数州,正在纵兵大掠,马牧于野,许多宿将都建议,应当以轻骑攻其不备。胡沙虎却拒绝这些建议,决心步骑并进的姿态与蒙古军正面作战。
到了厮杀当日,蒙古军勇猛而金军兵多将广,各部剧烈鏖战,一时难分胜负。就在最关键的时候,胡沙虎却不知为何胆寒,毫无征兆地先自领军跑了!
天下岂有这样的将帅?
他这一跑,不仅带走了本部七千精锐,还使得彼此支援的金军战线出现了绝大的漏洞。
蒙古万户木华黎正是从这个漏洞突入,结果诸军一齐崩溃,导致了前所未有的大失败和大溃散,导致了后来一系列的惨剧和悲剧,导致了铺满漠南山后的尸骨,还有一直流进东海都不干涸的血!
谁能忘记那一幕?谁会不仇视那个始作俑者?
如今郭宁和靖安民两部威胁杨安儿,却给半路横插一杠的胡沙虎占了便宜……凭什么?杨安儿这厮,到底是个反贼,彼此再有仇恨,众人也敬重他的胆量,知道这是一条好汉。
而胡沙虎算什么东西?他也配在这里捡便宜么?
“六郎,那我们就退兵吧!打起旗号,现在就走!”李霆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