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此刻的衣着,和寻常民夫没什么区别,又侧着身和赵决谈话。
而那士卒的心思又都在吃上,所以竟没注意郭宁,就这么呼噜噜吞咽着过去了。走了几步,他便把木碗里的汤水喝了大半,对身前一个同伴道:“伙兵们换了新的铜锅啊。这个锅好,煮的汤一直是热的,让人舒坦。”
听那同伴的话语声,是个山东藉的年轻人。他哈哈地笑着道:“这是起的灶好!和锅有什么关系?你看见了没,这次咱们北来,伙兵们挖的都是专门的行军灶,大坑置放柴禾和伙兵,小坑当灶台,里头贯通灶眼。灶台旁边设气孔聚风,火力便旺,挖长沟于旁侧,便少烟气升腾……这都是有讲究的!”
“原来如此……”士卒点了点头,又道:“小子,你成天都琢磨做饭,想来做饭的手艺很好?”
年轻人昂首挺胸:“那是自然!”
“你好像还说过,想当伙兵?”
“咳咳,说是说过,可……”
“要不,我干脆和伙兵那边说一声,哪天缺员了,把你补过去,让我看看你的手艺。”
“那可不成!”
“怎么就不成了!你这样的,在咱们队里只当得一个普通正军;可去了伙兵那里,至少能当个什将,管十个阿里喜呢。辅兵什将俱都擐甲,拿到的田亩也和正兵一般,和咱们正军没什么两样嘛!”
“那可差得太远了!”年轻人大急,用力推了那士卒的后背一下,让他一个趔趄。
这一下用力可不轻,士卒连忙托住左手里的几张厚厚的烤饼,结果右手木碗发抖,最后一点汤水洒了。
眼看那士卒面色一沉,年轻士卒吃了一惊,连忙道:“老刘哥,莫动怒,莫动怒!下一餐,我的汤水都给你!”
老刘哥冷冷地应了声,自顾自走着。
年轻士卒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走了几步,凑上来赔笑:“伙兵什么的,是早前我见事不明白,随口乱说呢,还是当正军好,正军的田地和赏赐都多。我算过了,这次北上如果捞一场仗打,立个战功,回去就够资格找媒人,相媳妇,还能凑出一辆水转翻车的钱!”
老刘哥叹了口气,对年轻士卒道:“田地和赏赐,岂是好挣的?媳妇的事情,又有什么好着急?正兵比辅兵要危险多了,战场上摧锋挫锐,随时都可能掉脑袋。真正大军厮杀,和你们那些零散山寨攻战的小孩子玩意儿,可不一样!”
年轻士卒重重地“嘿”了一声,不满地道:“俺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而且我在签军之前,就是桃林寨里的刀客,杀过好几个凶悍贼人呢!看,用的便是腰间这把刀!”
年轻士卒把刀鞘拍得砰砰作响。
这一万多人,几乎全都是定海军的精锐正军,为了避免引起仆散安贞的格外戒备,这才装作民夫穿越河北。他们行军时,什么话都不能乱说,一路上都要小心应付仆散安贞所部某些将校的试探。只要所以到了准备宿营的时候,那些河北勐安谋克军才被排在外侧。出营砍柴打水的辅兵们依旧要谨慎,但营里众人的彼此言语,反倒格外热烈些。
与一般的jūn_duì 不同,定海军平日里训练严格,作战时的军法严苛无比,但在将士们休息的时候,反倒鼓励大家适当放松,甚至可以自家组织些游乐,放松神经。
郭宁认为,一支jūn_duì 如果缺乏训练、缺乏对胜利的信心,那么无论军法怎样,稍有异动就容易慌乱失措。便如当年北疆金军的营地里,按照军法,士卒们未经允许,连大声说话也不行,上下级之间更是犹如天堑,根本不可能彼此开个玩笑。而越是这种严苛到变态的军法,其实就越是说明军官对jūn_duì 的控制力极度衰弱,与此刻的定海军恰成反例。
老刘哥和年轻士卒互相闲扯着,慢慢并肩往后走。再走几步,便是他们所属的营地,好几个将士背靠着大车的车轮坐着,正在拿细针去挑脚上的水泡。
他们看到老刘哥和年轻人回来,便乐呵呵的打招呼,好些人说话的声音响起,又渐渐飘散。
郭宁稍稍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