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华黎随口几句命令,对中都局势的影响立竿见影。
蒙古铁骑所到之处,原本忙于烧杀掳掠的术虎高琪所部,在弯刀和皮鞭威吓下被重新编组成队,展开了更有组织、更有效率的烧杀掳掠。城中零星的抵抗陆续被压服,一些不属于术虎高琪部下的金军见势不妙,陆续投降。
甚至不少女真人的官员带着他们的护卫,再挟裹着乘势作乱的暴民,也都纷纷投靠蒙古老爷的旗下,口称愿为大蒙古国效死。双方言语不通,暴民又不似金军将士里头,总能抽出几个会说蒙古语的。两边一碰,这些人里头便有不少被不耐烦的蒙古人杀死了。
但更多的人通过指手画脚地比划,赢得了蒙古人的认可,于是转身就顶着某个蒙古骑兵给的都统、总管之类头衔,拿出十倍的勇勐杀向寻常百姓。
这座城池作为大金国的国都六十年了,六十年里,太多肮脏和污垢、凶残和暴虐、落后和野蛮的东西,被大金国光灿夺目的面貌遮掩着,层层叠叠地挤压在城池的每一处。现在,这些东西全都泛了上来,化作了跟随新主的野兽,开始横冲直撞。
天色渐渐放亮的时候,南朝宋国的使团,早就已经被乱民冲击得分崩离析,负责领兵护卫的都辖更是一开始就被杀了。
两名正副使节丁焴和侯忠信,这会儿冠袍不整,混在狂奔的百姓队伍乱走。这些百姓明摆着根本没有目的,往东奔一阵,被厮杀之声惊动,又转而往西;西面忽然来了乱兵,他们又一窝蜂地转向北。
丁焴和侯忠信两人更没方向,嘴上一迭连声叫苦,却不得不跟随。往来奔走几次,没发现什么安全所在,脚下却连番踩进血泊,溅起的鲜血把衣服下摆都因湿了。
侯忠信是带过兵的,在边境和女真人打交道的时候,不是没见过死人,倒还好些,丁焴却是正经读书人。这一路奔走,无数惨绝人寰的景象,扑入眼帘,已经把他吓得傻了。
这会儿百姓们正沿着一道高大坊墙慢慢偷走,前头带路的老者回头道:“绕过常清坊,就是丽泽门了,那里偏僻,说不定能逃出去!”
侯忠信连连点头,丁焴却脸色煞白,连连指着脚下。
原来他们绕行的角落处,堆着许多尸体。其中有男有女,不少男人的尸体上尚有华丽衣袍或者官袍,而女人大都被扒到精光了。尸堆里的鲜血顺着撕裂的肢体汩汩地流淌出来,绕过狰狞的头颅,汇成又一处血泊。
丁焴特地绕过尸堆,走得远些,却无意中踏着了一名重伤之人。那人满身满脸都是血,整个肚腹都崩裂了,肠子流淌了丈许方圆。可他居然还有一口气在,犹自伸手出来,握住了丁焴的脚踝,嘶声道:“救我!救我!”
这话语声简直犹如地狱恶鬼之声,丁焴两眼翻白便倒,侯忠信慌忙扶着。
好不容易扶着他渐渐靠近丽泽门,前头带路的老者忽然止步。
他惨声道:“那里有人厮杀!去不得了!”
于是包括侯忠信在内的许多人全都脚软。
在城头上且战且退的,乃是苗道润。
苗道润的进展本来顺利,但他率部冲到丰宜门的时候,正撞上蒙古人入城,于是首当其冲地杀了一场,死伤甚是惨重。
他立即率部后撤,但蒙古军沿城墙勐进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许多,这群人就像是见着血腥味的狼一样,不断地撕咬,苗道润所部根本甩不开他们,也就没法安然出城……
道理是很简单的,如果没了城墙的依托,跑到野地被蒙古人策马一冲,那不更完了?
于是苗道润只有拼死坚持。
当他们将将越过丽泽门的时候,更多蒙古军挟裹着数量庞大的术虎高琪所部,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他们手里密集的火把犹如浪涌起伏,而刀剑反射着火光,把苗道润的眼睛都晃花了。
愿意跟着苗道润暴起发难的,都是他最忠诚的部下,不少人还是他定州中山的同乡,彼此都有亲戚关系的。但这会儿敌人强大到如此地步,己方事前的谋划、乃至所期待的富贵全都成了笑话,将士们无不沮丧。虽然还在抵抗,却越来越绝望。
好在中都城的城墙顶端不过两丈宽,双方能够锋镝相交的只有这狭窄一线。蒙古人纠合术虎高琪所部之后,威势虽然强盛十倍不止,但用于直接厮杀的兵力并不增加。
某种程度上,被驱赶上城墙的术虎高琪所部,其凶悍程度比蒙古人还差了许多。于是苗道润依然在坚持,依然在慢慢后退。经过好几处城台的时候,将士们还拆下了城台上哨楼的木料,当作挡箭的盾牌。
苗道润被四五名举着木板的护卫簇拥在垓心,每退几步,就往后方眺望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