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匍匐在地,只听到史弥远平和的声音从高处缓缓落下:“他就抓出了一个人?没说什么?”
“他没有公开说话,不过,和薛老大人讲了一句,薛老大人又让我们赶紧传话回来。”
“什么话?”
“他说……一时手重了些,伤了相爷的人,就替相爷揪出一个隐患。”
探子徒然传话,却不知道这话里什么意思。他担心自己来得仓促,传话有什么疏漏,又见宰相府里人人屁滚尿流,深知史相爷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是以讲完以后仍不抬头。
他一路纵马狂奔过来,浑身是汗,这时候汗滴便从额头鬓角噼噼啪啪地落在石板地面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史弥远又道:“我知道了,你退下罢。”
探子如释重负,磕了一个头,膝行退出院外。
史弥远继续在院子里踱步。仪仗和马匹都已经准备好了,就连轿舆和厢车也都在外待命,但数以百计的仆从和亲卫们并不敢打扰他,只是安静等待。
过了没多久,史弥远被太阳晒得热了,才猛然惊觉,折返回书房里。
“这个韩熙,怎么样?”
书房里好些亲信都转眼去看袁韶。
“不过是无知无识的小儿辈罢了,好在甚是知趣。之所以留他在临安,便是因为他掀不起半点风浪,反而能够彰显相爷的宽仁。”
史弥远的任人唯亲虽然广遭外界的诟病,识人用人的眼光却不错。左右之人品行如何不论,办事才能普遍都很出众。袁韶接任临安府尹才一个月,身在天子脚下,要和各方各面对接协调的事情多如牛毛。可史弥远忽然问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袁韶应声便答,毫不犹豫。
史弥远微微颔首,又微微摇头。
他凝视袁韶,低声问道:“你可曾想过,这小儿既无知无识,怎么会入得辟雍?我现在又不明白,他既知趣,怎么会出现在太学生闹事的队伍里?”
所谓辟雍,是古时周天子所设的学校。大宋的太学里头,分外舍、内舍和上舍。崇宁年间徽宗皇帝建辟雍,将太学的外舍生从迁入辟雍居住研学。史弥远这会儿随口一句,便指韩熙身在外舍,足见大宋的右丞相对自家上位的垫脚石有多么警惕,纵然日理万机,也并没有忘了韩侂胄的儿子。
很显然,韩熙能够保有太学生的身份,背后一定有人特别照顾。对此史弥远一清二楚,但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制止。由此想来,史相爷的第二个问题,着实很有深意。
袁韶心中一凛,连忙道:“相爷,这上头是我疏忽了。我立刻派人去查!”
“这几日里,你的注意力都放在李云的对外联络渠道上。定海军和咱们在海贸上的往来密切,牵连很多,你又势必不能轻举妄动,抓捕拷问,只能靠堆积人手。临安府里可用的人就这些,顾不上其它地方,也是理所当然。”
袁韶躬身行礼:“多谢丞相体谅。”
“去吧!去查清楚,尽快回报。”
“是!”
袁韶起身提着袍脚,就要出发。
转身迈出两步,史弥远把他叫住:“你这几天辛苦,早饭都没吃吧?带上这几个麻团,路上垫垫肚子。”
袁韶感激涕零,一溜烟去了;迈过门槛的时候,因为神思不属,还差点绊了一跤。
史弥远站到檐下,看着他快马加鞭而去,再度回到书房,已然面色如铁。
众人都知道,这是史弥远给袁韶的另一次考验,这位新任临安府尹走了以后,书房才是真正商议机密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