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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用长(下)(2 / 2)

莫说现在了,靖康年间的燕云汉儿就已经不把大宋放在心上了。而此后中原汉儿心向大宋的那批,得到的回报又未免让人心寒。


一百年来,其中的是否对错谁也没法攀扯清楚。随便什么主张,支持的人说出百条道理,反对的人就能说出千条,接着支持的人报之以一万条。看似条条都引经据典,文采斐然,其实全都成了一锅粥。


“其实咱们大宋南渡以后,绝少以武力进取。局面建炎年间的将帅们何等厉害,可打仗动辄失败,死伤不计其数,还出现过几万精兵投北的事情……他们究竟有什么用?最终出现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稳定局面,靠的还不是秦忠献公屈己求和,而在金国内部施展纵横挥阖的手段?所以说,大宋的难题,从来不在外界,而在内部;要解决大宋的难题,关键也不是外人,而是内部那些只会高谈阔论,而罔顾维持艰难的蠢货!”


史弥远说到这里,宣缯可就明白了。


他立即道:“过去数年里,我们不得不放任某些人一直高谈阔论。他们已然形成风潮,不断卷入有实力的官员。至于真德秀、魏了翁等人也跟着喊什么练兵选将,甚嚣尘上。往日里,咱们对此等风潮大可以徐徐分化,慢慢调治。但因为皇太子病重,身在风潮中的官员们一旦与皇帝重新立储的意图相聚合……”


宣缯猛一咬牙:“相爷,图穷匕见的事情随时可能发生!”


过去数年里,史弥远及其门下在获得巨大经济利益的同时,政治势力也扩张到了此前难以想象的程度。包括史弥远在内的所有人,决不允许大权旁落。


何况史弥远本身是靠政变上台的。他对政敌的打压手段之粗暴酷烈,大概只有秦忠献公差相仿佛。宣缯作为他的部下,越是了解这一点,就越不能接受己方的失败。


可麻烦的是,史党在这几年里,营造了太多盘根错节的关联。沂王嗣子真要振臂一呼,这个庞大的分肥体系有太多可供攻讦的地方。


沂王一党嚷嚷北伐倒也罢了,真到了沂王即皇太子位,走上前台了,其党徒必然挥动其它的旗帜,与史相正面对抗。到那时候,风潮绵延不休,史相门下所有人都难以自处!


真到了那时候,史相怎么办?总不见得学习秦忠献公,依靠北方的力量巩固自身权力?


不可能的。


当年秦忠献公能这么做,是因为北方的女真人没有治理中原的信心,所以才出了完颜挞懒这种内通大宋之人与秦相合谋,求南北和议。如今北方的周国……他们的皇帝姓郭,国号是大周,这意图简直明摆着!


大宋自家的阵脚如果乱了,大周会做什么,还用猜吗?


“所以,不能这样下去。不能给这群人拿刀子直冲我来的机会,不能给他们展开督亢地图的机会。”


史弥远重重点头:“我要抢在风潮起来之前,强行把水搅浑!有人想要煽风点火,我就提前把火点起来,逼迫他们应对!”


“现在,赵贵和那小子躲在后头,不允旁人把他的名字放在嘴边。这班人也就不敢明着说自己的目的,只拿着一面主战的大旗乱挥。既如此,我就提前动手,把他的羽翼一股脑儿地赶去江北前线……”


史弥远把锦被一扔,冷笑数声:“不是张口闭口说打仗吗?中原马上就要大乱。想打仗的,都给我滚出临安,去边境防备,看看别人怎么打仗!不是好吹整军经武吗?那就亲眼看看蒙古军和周国的大军,算算要怎么个整军经武法,才能顶得住!不是要收复中原吗?中原乱起来了,他们的机会来了,为什么不去试试?打蒙古人也好,打周人也好,随他们!”


宣缯听着史弥远的话,感觉史相不愧是大宋政坛最顶尖的人物。


史相的政敌们背后站的是沂王嗣子,沂王嗣子背后站的又是谁?分明是官家。


其实摊开来分析,皇太子的病重垂危,等于解除了皇帝对史相长期以来的顾忌。此刻情形不是朝堂上不同政治势力的斗争,而是极度伸张的相权与终于等到机会的皇权之间的斗争。


这斗争岂止你死我活而已?稍有不利,破家灭门都是轻的!


自秦忠献公以后,大宋还没有一个宰相能压制皇帝。但史相面对如此艰难的局势也没有丝毫慌乱,前后谋划既出乎常人所料,又几乎是滴水不漏。反倒是宣缯本人,挺费力才能跟上史弥远的思路。


当下宣缯忙不迭点头道:“那群人既然主战,就只能顺应枢密院和台谏的逼迫,去往缘边军州任职。他们只要一去,万难脱身。而相爷就能赢得时间在临安从容展布,以应对变局了!”


“临安这边,我已经有了成算,但需要时间。所以,中原越乱越好!”


史弥远沉声道:“蒙古人和那郭宁,厮杀的时间越久越好!若两家杀得尸山血海,引发百姓逃亡,边疆烽火连绵不息,那就更好!中原持续乱下去,枢密院和台谏才能抵住压力,把那些人死死地按在边地,再也管不了行在的事!”


“那,相爷需要我做什么?”


“北方周国士马精强,听说时常把蒙古人杀得狼狈。如今蒙古人倾巢而动,我们也要用其长处,别在小事上为难。你立刻去京西约束住赵方,叫他和他的部下让开道路,打开库藏,再撑蒙古人一把!”


“……遵命。”


“当然,也不要做得太露形迹,你懂么?”


“相爷只管放心。”


宣缯恭敬地拜服,倒退出室,细微的脚步声与袍服的摩擦声渐渐消失。史弥远靠在榻上,静静地坐了会儿。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儒雅而颇具威严的面容变得愈来愈狰狞。忽听见风吹动窗棂,他猛转头看向那处,深夜时分,重重帷幄之外,但见浓黑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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