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做足心理准备的人,不可能承受这样的冲击。绝望的情绪立即蔓延,会使守军的体力、精力、战斗意志急速消耗,再怎么坚持也总有人坚持不住,随即全线崩溃,兵败如山倒。
现在,连中牟也丢了。
那就只有一条路走,就是向开封靠拢。
刘然皱眉想着,在林间快速穿行,赶上了意图穿越林地的大队。
有个士卒见到他,略抬高嗓音道:“判官,孙校尉醒了。”
孙校尉指的是孙胡子。张平亮去往北疆以后,带走了刘然小半旧部,孙胡子倒是依旧做着刘然的亲兵队长。如今他也有了个忠武校尉的散官官阶,再往上就得称将军了。
因早年攻打开封时受了重伤,孙胡子身体一直不好,一年里倒有半年缠绵病榻,这次能逃出来,不知路上多么侥幸。但昨天傍晚的一场战斗中,孙胡子伤了左肋,包扎好以后持续昏迷。
“醒了?”刘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孙胡子身边。
孙胡子虚弱地点了点头:“老刘,咱们在哪儿?”
“开封西面。本想往中牟去的,不过刚才中牟守军直接被蒙古人冲散……这会儿怕是完蛋。”刘然低声介绍情况,同时检查孙胡子身上的伤口。这都是军官必备的技能,训练过很多遍了,刘然的动作非常熟练。
“小伤,不是很重。你休息几天,就能活蹦乱跳。”
孙胡子苦笑:“别说什么活蹦乱跳。就算没受这伤,我也蹦跳不了。这几年里,我光是站着,浑身骨头就疼,早就拿不起刀,是个废物啦。”
刘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胡扯,别多想。”
孙胡子环顾四周,发现在身边不断前进的队伍里,多是陌生面孔。他低声问:“又收拢百姓了?”
“昨晚打完那一场后,沿途聚集了些,加上遇见的一队败兵。他们指望我,我也没法抛下他们……我打算把他们带到开封。到那里就安全了……开封有郭大帅坐镇,必能坚持下去。”
刘然尽量用轻松些的语气说话。
他心里很沉重,至今都不敢相信己方遭受了如此可耻的背叛,和如此无法想象的失败。但他非得打起精神来,否则就没法激励部下们。
孙胡子慢慢地伸出手,握住刘然的臂膀。
刘然以为他想起身,稍用力扶了下。孙胡子喘着气,身体没动,却把刘然拉近了些:“不能去开封。”
“什么?”
“蒙古军的套路,过去几天里看到多少回了,你还不明白么?开封城外游走的蒙古骑兵一定最多,他们就等着各路败兵退向开封,然后轻而易举地拦截、吃掉!我们去开封,就像飞蛾扑火!”
“那就带着大家继续逃?一边逃一边厮杀,直到所有人死在路上?”刘然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南京路的军事重镇,当然不止开封一处。但此时边境连连失败、各处道路截断,就算其它重镇大城稳固,去不了也是白搭。何况已经到了开封,不搏一铺又待怎地?
这次蒙古军急着趁乱攻入中牟,没有仔细搜索周边,己方这群人侥幸逃得一命。下一次呢?去开封或者不去,哪一种选择活命的机会大些,谁能保证?
“不能去。”
孙胡子冷笑两声:“这队人里,有不认识你的么?有人不知道你是大周南京统军司军事判官么?”
“胡子,你到底什么意思?”
“大伙儿到了开封城附近,顶多两成把握进城,进城以后,也不过给城里增添几十个能打仗的兵,聊胜于无。可还有八成可能,是队伍被蒙古军歼灭,有人指认出你。然后蒙古人把你或你的尸体推到城下,大声炫耀,说南京统军司又一名重将死了!”
孙胡子急促地呼吸几下,继续道:“你猜开封城里的普通百姓们会不会惊恐?开封城里把自家安危看得比天大的商贾们,会不会慌乱?驻军连续被调走以后,现在的开封就像个薄皮大馅的馄饨……三千士卒守这么大的城池,还有多少余力去压制乱民?若压不住城里的混乱,城外的蒙古军会做什么?”
刘然沉默了会儿。
而孙胡子嗤笑道:“咱们的统军使这会儿必然焦头烂额,你省省吧,别添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