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几天,这红脸长髯的汉子,也一直试图跟姜星火套近乎,只是姜星火没怎么搭理他罢了。
红脸长髯的汉子,重枷也被卸了,显然待遇得到了改变。
“姜先生,您知道,这位不打不相识,乃是我以前战场上结识的豪杰,如今颇有些投缘,便冰释前嫌交为朋友,打算带他也一起旁听,长长见识,姜先生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
姜星火听朱高煦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也没有兴致戳破,只是问道。
“哦对了,还没问姓名?”
郑和当然不会说自己是郑和,用马和也不合适,但马姓却是可以用来编个名字的。
“马”
郑和本欲脱口而出个马大保、马二保之类的,可刹那间便想起了姜星火有可能是谪仙,要是通过近似的名字算出什么来就不好了,于是灵机一动便根据自己本名略加修改,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马保国,保家卫国。”
姜星火听着这个名字微微诧异,打量了郑和后说道。
“好名字!听着就像武学宗师身材高大魁梧,面色黑红,想来是常在外风吹日晒的江湖豪客,更配这名字了。”
马三保面色微红,好在本来就是涂了个黑红脸,倒也看不出来什么。
“姜先生今天要讲什么?”朱高煦好奇问道。
“接着讲《国运论》。”
姜星火提问说道:“还记得《国运论》第二卷讲了什么吗?”
朱高煦点点头,姜星火讲的全部知识他都有认真复习过,此时自然了然于胸地答道。
“地理决定论、世界岛战争、民族国家理论。”
“嗯。”姜星火微微颔首,复又说道,“不过其实还留了个尾巴,便是《国运论》的第三卷——基于地缘政治学说的海权、陆权之争,与大国博弈的几种外交策略。”
不过,开了这个头,姜星火反而没有继续往下讲,而是先问道。
“你们觉得我为何要用叶子遮住眼睛?”
朱高煦摇了摇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清楚姜星火为什么问这样一个听起来莫名其妙的问题。
郑和思忖片刻,亦是摇头诚实答道。
“着实不知。”
“光太刺眼了,用了一叶障目的法术就看不到了。”姜星火笑了笑道。
朱高煦与郑和都觉得,这两个话题之间似乎并没什么联系,但郑和还是顺着姜星火的话语说了下去。
其实在入狱之前,郑和都没觉得阳光是什么稀缺物品,但这几天经历了“诏狱再教育”,他却有些珍惜了起来。
但郑和依旧不认同姜星火的说法,所以语带惋惜地反驳道。
“人是需要光的,总待在阴暗的环境里不好。”
姜星火微微摇头,抬手指着那些放风院落里零零散散几个沐浴在阳光下的囚徒问道。
“你觉得他们需要吗?”
不待郑和回答,姜星火继续说道。
“对于生活在阴暗环境的人来说,本来每天能吃饱睡觉就已经很满足了,你非要给他体验光明和温暖,然后又把他扔回阴暗,这不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吗?”
察觉到大智若愚的姜星火似乎话里有话,郑和心平气和地争论道:“总得给人点希望,让人无知的活在阴暗里见不到光明,才是残忍。”
姜星火翻身而起,最近俨然勤快多了。
“可他们注定是要在阴暗中度过余生的消耗品,知道的太多希望的太多,就会出乱子的……读过《商君书》吗?”
郑和觉得跟姜星火之间的谈话,似乎隐喻到了某些其他话题内容,但已经聊到这里了,作为极为接近大明决策中枢的人物,他反而兴致更浓了起来。
郑和同样用隐喻来回答。
“既然会出乱子,有为何让他们每日见见光呢?”
“这里的囚徒们都是见过光的。”姜星火轻笑一声,“这叫因人制宜,说白了就是堵不如疏而已对见过光的人来说,能让他每日见一见光,就这么吊着一丝希望,他心里就会觉得努力努力仿佛能改变命运似的,也就不会闹乱子了。”
“姜先生或许说的是对的。”
郑和怔了片刻,随后就问:“那对于没见过光的呢?”
“——吃苦耐劳是一种美德。”
闻言,郑和不由地想起了从元末开始直到靖难,那些遭受兵灾却又坚韧地寄希望于老天爷赏脸的普通百姓。
在这一瞬间他产生了某种怪异感,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姜星火摘下了另一片叶子,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他。
“你真的觉得我说的都对?”
“感觉不对,可又反驳不了。”郑和的回答很诚实。
“这便是今天要讲的《国运论》第三卷的实质所在了。”
姜星火顿了顿继续说道:“很多事情,便如这般道理一样,而第一个要讲的陆权论的核心,其实便是人口、资源的集中化与高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