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星火起身,在寺庙的凉亭中微微踱步道。
“常州府城正是因为处于承担转运商品功能的江南运河与长江的中间点,所以才能发展为如今的‘南国之通津’.换言之,常州府城是靠水运贸易活着的,你看看运河两岸民居的密集程度,再看看西仓、表场、东仓三个大型码头和这座寺庙周围绵延数里的青果巷、篦箕巷等商业街道,这些是在其他地方极难见到的。”
慧空也点了点头,他其实是先巡抚队伍一步抵达常州府城,入住了这座城中的小寺庙,初见沿线舟楫往来穿梭如缕,茶楼酒肆灯火通明的景象时也颇为惊讶,而且此地文风极盛,后河白云溪居住的多为官宦人家,经常举行文人群体的书画品鉴活动。
“这便是为什么我要先清理一遍常州府的原因了。”
姜星火手中的折扇合上,重重一挥。
“行军打仗,尚且都没有不顾后勤辎重起始地不安全,就贸然发兵的道理。”
“想要在江南大规模赈灾、治水、变法,常州府这个东西南北水系往来的枢纽,是重中之重。”
“只有此地弄成稳固的大后方,方才好全力以赴,明白了吗?”
“否则的话,乡间豪强,城里官员,在我眼里又算的了什么东西?何须这般耗费精力?”
这便是说,与苏、松、嘉、湖等地相比,常州府的农作物产量并无绝对优势,手工业同样发展迟缓常州府之所以能有今天与其他四府相提并论的地位,完全是因为水运,尤其是运河贯通江南的东南-西北走向,且处于与长江交汇这个水运节点的优势,方才成为环太湖圈五府的重要经济中心。
这个道理说清楚,众人自然统一了思路,也就没了之前的困惑。
“所以刚才国师在烦心什么?”
慧空好奇问道。
姜星火倒也不做掩饰,虚虚点了点南方,又点了点东方。
“安南,日本。”
说到这里,姜星火真的无比的想念李景隆
不论是之前征安南统兵的人选,还是后来从军校里自己这个副校长的尴尬处境,姜星火已经看出来了,军界没几个得力支持者,关键时刻是真掉链子。
但军权这种东西又太过敏感,很容易犯朱棣的忌讳,姜星火也不好去跟徐辉祖、平安、盛庸套近乎。
自己此前在狱中结交的弟子,或者说朋友们,朱高煦固然能打,但撑死了也就是统领几千人的水平,真正能独当一面带着十几万、几十万大军出去灭国的,挑来挑去,还是得大明战神一代目。
嘲笑归嘲笑,领兵打仗这种事,能有李景隆这水平的帅才还真不多。
最起码李景隆在行军、后勤、战略规划、战役指挥方面基本都是水平线以上的,只是具体战术布置和临场指挥决断拉跨了点。
换言之,只要不到开打的那一刻,那李景隆就是第一流的统帅。
而临阵指挥,是可以靠合格的参谋团队弥补的。
姜星火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机会参与征安南,但是接下来征日本,肯定是要争取把机会留给李景隆的了,自己也一定会参与进去。
安南自然是新生棉纺织业的第一处大规模商品倾销地,这点毫无疑问,而正所谓未雨绸缪,作为另外一处巨大的商品倾销地,日本这盘大棋,从现在就得开始谋划了。
总不能等松江棉纺织业产能爆了以后,再去想办法。
那时候想出来的办法,多半就是向内冲击大明国内土布了.可问题是饭要一口一口吃,手工业也不能胡乱扩张去干扰农业,这无疑是会打乱自己的部署。
这就好像,这头邪龙自己将其亲手孵化、养育出来。
而邪龙需要吃东西才能长大,自己这个驭龙者,就得负责给它找吃的。
否则,邪龙就会反噬自己,一口撕咬上自己的血肉。
眼下的逻辑,再简单不过了。
第一步,清理常州府的虫豸们,给江南赈灾治水和发展大规模棉纺织业确立一个稳固的后方,等待夏原吉筹集四川、湖广的粮食到位。
第二步,有了粮食,就有了打粮价战的底气,随后一举出击,彻底击溃松江诸府的反对势力,借着这个机会,把人口和民心从士绅手里抢过来,培育出新生的大规模棉纺织业手工工场,生产出可供倾销的商品。
第三步,征安南,为大明初生的手工业产品寻找第一处商品倾销地,帮助其扩大再生制造。
第四步,征日本,释放扩大了制造量的手工业产品。
就在姜星火捋清思路,给自己未来的每一步行动都制定好了目标和规划的时候。
寺庙的凉亭外,忽然有两名慧空带来的便装武夫,左右架着一个被水泡的浮肿、身上伤口还流着血的人,走了进来。
姜星火定睛一看,却总觉得这人眼熟,可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咦?”
王斌却忽然说道:“这不是酒楼的那个伙计?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说罢,他上前检查了伤口。
“不是致命伤,还能救过来,对方手法很专业,但这伙计平日里锻炼的好,又下意识地夹紧了肌肉,刀口没攮进去多深。”
姜星火看着这个伙计,抬头疾声问道。
“你们怎么发现的?”
“从寺庙后面河上飘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