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宗行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今晚他所见到和参与的事情。
“想要什么赏赐?说出来,只要不过分的,都可以给,这是你应得的确实我也没能料到白莲教潜伏在民夫队伍里的教徒,竟然能弄到火药,若是这几包火药炸了,或许无事,或许有事,甚至是塌天的大事,谁也说不准。”
叶宗行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只说道:“我不要赏赐。”
“那你要什么?”姜星火看着这黑瘦的秀才问道。
叶宗行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被姜星火按了回去。
“我想要国师传授我火药爆破之学。”
姜星火微微颔首道:
“可以。”
这还没完,姜星火饶有兴趣地看着叶宗行,复又问道:“当时怎么想的?”
叶宗行挠了挠沾满了泥点子的头发,羞涩地笑了笑,只说道:“当时就想着,要炸这堰塞湖,也得是我亲手来炸哪能轮得到这群压根不懂水利的白莲贼?若是让他们炸了堰塞湖,我可是亏大了.便奋起一股劲儿,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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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海县城内。
从码头上走下来一对fù_nǚ ,老父已然年迈,拄着拐杖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的,而那女儿却是个中年美妇人,身穿长裙,乌发披肩,眼眸颇为勾人。
只不过此刻她脸上满是担忧之色,紧抿嘴唇,看向身旁老人时,眸子里充斥着浓浓的心疼,眼角微红,仿佛马上就要流泪似的。
在这对fù_nǚ 背后,还跟随着十多个各式打扮的人,虽然他们衣饰各异,但当他们目光投向前方这对fù_nǚ 时,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童孔深处竟有着隐约地敬畏。
这些人显然训练极为严格,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自然地组成流动的保护网,跟随着这对fù_nǚ 的前进。
在路过一个街角的摊贩时,美妇人开口道。
“爹,您说您身体本就不好,怎能跑出来呢?”
美妇人声音温柔,语速很慢,是标准的吴农软语,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了其中的关怀与爱意。
“您放心,县城里良医很多,等我找到合适的大夫,一定治好您的病。”
“傻孩子,我哪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啊?还是省点钱吧,就当来这里凑个热闹,散散心。”老人笑呵呵地说道。
“嗯……”美妇人轻应一声没有继续劝阻父亲。
而街角的摊贩,则瞟了他们一眼后,就继续炸着手法不太熟练的吃食,不再关注。
摆脱了锦衣卫的视野,两人在城中的小巷里七拐八拐,很快,来到了一个死胡同里,这里污水横流,时不时有肥硕的老鼠奔跑着蹿了过去,“嗖”地一下就没了踪影。
而在死胡同的尽头,赫然是一扇破败的木门,木门上挂着几片残缺不全的布条,布条上用朱笔写着:求医问药者止步!
看到这布条后,老人神色微凝,停下脚步望向前方。
“爹,咱们回去吧。”见到老人驻足不前,美妇人赶忙提醒道。
“唉……算了,回去吧!”听到女儿催促,老人叹息一声,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然而就在两人转过身准备离开的时候——
吱呀!
破旧木门忽然被人推开,一名男子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在确认四周无人后,便将两人引了进来,门重新关闭。
“参见教主!参见圣女!”
刚踏入屋子,一道道恭敬的声音传来,只见十多名白莲教徒齐刷刷朝着那对fù_nǚ 行礼。
原来那美妇人正是白莲教圣女唐音,而老者则是白莲教教主白天宇。
两人真可谓是艺高人大胆,明明知道今日整个上海县的市井百姓,都要登上城头围观国师炸湖,城池里定是兵马云集,却偏偏敢在此时来到国师的眼皮子底下。
不过即使心底再怎么担忧,这位圣女此时也不敢流露分毫情绪,甚至连呼吸都收敛了起来,以免打扰到老人。
白天宇在唐音的搀扶下,缓缓坐到椅子上,然后冲此地残余的白莲教秘密组织的香主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近前。
这香主一副游方郎中的打扮,走到白天宇的身旁,低眉顺眼的模样像一只温驯的小绵羊。
“说说吧。”
“启禀教主,国师姜星火已全城张贴告示,今日绝大多数百姓都会登上城头,目睹炸湖。”
“没让你说废话!”
白莲教教主有些不耐,满是皱纹的脸上镶嵌着深深的沟壑。
“水门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那香主不敢多言连忙说道。
“守卫水门的校尉是我们的人,乃是信道多年的教众,愿意帮我们.他的家人已经被提前转移走了。”
“咳咳.”
白莲教教主捂着嘴巴咳了半晌,方才抬起头,静静地挥了挥手。
众人知趣的散去。
而白天宇浑浊的眼眸里,划过了一丝得意。
“姜星火,今日本座倒是要看你如何聪明反被聪明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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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人山人海。
今日雨停,天气稍稍放晴,当乌云散去之时,阳光从云层中垂落,洒向这片大地的每个角落。
市井小民们挤在一起,看着这难得的热闹,妇女牢牢地拽着自家的孩童,免得被人拐了去。
有商业嗅觉敏锐的小贩,早就占据了城楼边上的位置,摆摊售卖着自己带来的新鲜货物。
还有些人为了多挣几文钱,不顾自身安危,拼命地挤在最前面,用自己占据的地方,卖着最佳观赏位置的“黄牛票”。
而更多的则是普通的市井老百姓,他们对于江南发生的战事并不关心,甚至由于他们是早期“市民”阶层的萌芽,产业和生计都在城池里,连外面乡下亲戚的土地是否会被淹没都不关心还有些幸灾乐祸的人。
他们只是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够平安无恙,顺便看一场热闹,等看完热闹,最好朝廷平定叛乱解除宵禁,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节奏。
有一些士子,还在讨论着《易经》里风水格局的事情,也有一些人,则是说起了昨日闹出浦神信徒闹出的大乱子。
但无论如何,他们总体还是平静的。
毕竟严格地来说,这不管他们的事。
“哎呀,你们看那边,那是不是……”
随着声音的指引,众人纷纷顺势望了过去——
只见,几辆马车停在街道上,四周还围拢着黑压压的一群侍卫。
紧接着,其中一辆马车帘子缓缓撩起,显露出了一个身影。
姜星火今日身穿永乐帝赐给他的紫袍,发髻高束于顶,浑身透着贵气。
他眉梢微蹙,彷若有几分愁绪,只是静默不语。
而后,在众人的拥簇下,登上了城头。
城头自然有给国师等人预留的位置。
“国师,开始吗?”
作为本地的最高长官,黄子威理所当然地负责起了整个炸湖观礼的相关事务。
“开始。”姜星火点了点头道。
第一件事,当然是先杀人祭旗。
城头下,整齐地跪着一排排被白莲教堂主王一涵所供出的白莲教庵堂成员,他们遭遇了姜星火手下jūn_duì 的突然袭击,几乎是半天之内,就被抓捕归桉。
拔掉了他们脑袋后插着的标,刽子手搓了搓手心,朝刀口喷了一口酒。
“杀!”随着一声令下,刽子手挥动起了手中的大刀。
“啊……”凄厉的惨叫响彻夜空。
血光四溅,一颗颗滚烫的头颅在寒冷的雨后凉风中化作了别样的飘絮,洒落在了护城河里。
姜星火站立在城楼上,俯瞰下方那些尚未被执行斩首,跪倒在血泊之中,哀嚎着求饶的信徒,神情多了一丝厌烦,右边眼眶开始止不住的跳。
又过了几息,所有白莲教贼人都被处斩,刽子手蹬着吊篮被拽上了城头,立即受到了百姓们的欢迎。
一声横肉的刽子手,把沾了血的刀抹在百姓递过来的饼上,笑呵呵地扬长而去。
看着气氛逐渐沸腾的人群,姜星火的眼睑跳动地愈发厉害。
“之前都算好了,不会出错的。”
身旁的宋礼如是安慰道。
姜星火点了点头,对慧空说道:“我有些心绪不宁你且去最后检查一遍城里,如今阖城出动,别出了乱子。”
慧空领命而去,姜星火亲手点燃了放在身前的通讯烟花。
“——嗖——砰!”
烟花绽放,在此时中显得尤为绚丽夺目。
十余里外的堰塞湖湖堤上,工部主事孙坤作为最高负责人,亦是下达了命令。
叶秀才圆梦了,他亲手点燃了总的引线。
串着大量等距分布火药包的引线,开始燃烧了起来。
他们骑上马,开始玩命地向着两侧预留的通道狂奔。
他们必须在引线燃烧完之前,跑出至少两里的距离。
“哗啦啦……”
良久之后,炸裂声响起,整个堰塞湖湖堤仿佛都震动了。
随着火药的剧烈爆炸,堰塞湖的湖堤开始了颤动,无数的石头被抛入到了滩涂当中,霎那间溅起泥浪,打翻了岸边的芦苇。
湖堤附近几里的民众,皆是躲避在家门里,惊慌失措的看向那片根本就是肉眼不可见的地区里的动静。
“轰隆!”
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声响彻天地。
湖面之上,涟漪泛起阵阵。
紧接着,有着一道道白色的气柱冲天而起,犹如一颗颗小型的蘑孤云。
在这种恐怖威力的破坏下,湖堤瞬间垮塌了下去。
堰塞湖水位勐涨,很快就将周围淹没了。
堰塞湖湖堤倒塌之后,那些堆积在河床两侧的石块全部砸落了下来。
刹那间,原本还算平缓的河流顿时汹涌澎湃了起来。
而随着湖堤炸裂的声音响起,整座观礼的城池也同时陷入寂静当中。
然后,很快便被一阵喧嚣所取代。
“那是什么?”
“来了!”
“终于到了!”
“快看!”
随着人群一阵骚动,人们抬首向远处望去,只见远处的天际线,突然出现一道滚动的狭长黑线。
这道狭长黑线挟着无可匹敌的气势,顺着两岸长堤滚滚而来。
刹那间,大黄浦与上海浦被打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