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并没有旁观独孤信同怡峰之间的对话交流,只是在第二天大军誓师开拔之际,见到独孤信一脸严肃又充满激情的对将士们进行动员的情景是,心中忍不住感慨宇文泰算是把役使牛马玩明白了,哪怕就明晃晃的对独孤信说我对你不放心,但你独孤信还是得大局为重、为我奔走效劳。
随着大军动身西行,李泰也没有再继续于此逗留,带着自家亲信部曲们再次返回上封城中坐镇。
大军西进之后,需要州府留守人员处理的军务便也骤然减少,反倒是因为春耕到来,各种民生事宜数量激增。
如今的陇右,人烟自不及关中那样稠密,因此人地矛盾纠纷倒也并不尖锐。不过由于大量的乡土资产都掌握在豪强大族和寺庙手中,一旦发生什么纠纷,那就会成为一个不小的麻烦。
诸如之前李、权两家持续数年的争斗,也是此边豪强乡土矛盾的一个代表性事件,类似的事情同样存在不少,有的纠纷矛盾甚至比李、权两家还要更加深刻,牵连也更加广泛,甚至就连李泰都不敢轻易去招惹触碰。
因为之前解决李、权两家的纠纷颇得乡里推崇赞赏,李泰的名声也快速的在乡里传扬开来。再加上他之前向群众宣告州府会广泛接纳民间诉讼,所以这段时间州府所受理的讼案数量也是激增。
当李泰从渭州返回的时候,州府所整理的讼案卷宗已经装满了几大箱笼,负责处理这些事情的州吏属员们也都一脸无奈的望着李泰。
李泰用了足足两天的时间,才将近日所接纳的讼案相关卷宗全都翻阅一遍。看完之后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一方面对陇右地区中古时期的人情风貌有了一个更加详细全面的了解,另一方面则就是暗自感慨大家真是不把他当外人,啥家丑乡仇都往他这里来爆料。
这些卷宗大体可分为伦理、经济、宗教等等几类,有的是比较简单的强权压迫而难得公正,有的案情则就比较复杂,牵涉的元素和纠纷也是颇多。
李泰自知眼下的老丈人独孤信是有几分内忧外患的窘态,故而也不打算在凉州之战结束前再横生事端,一些牵涉广泛、能够极大程度撼动乡情秩序的案件,他暂时不打算去处理,只先解决一些比较简单的讼案。
这些卷宗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与寺庙或者僧侣牵连者众多,几乎有一半的卷宗都与沙门有所牵连。
这一方面显示出陇右的确是佛法昌盛,沙门广泛的参与到各个阶级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另一方面也体现出陇右沙门良莠不齐、泥沙俱下,以至于许多世代笃诚礼佛的信众们都受不了僧团的欺压剥削,从而乞求官府来为他们主持公道。
这当中有一个比较典型的案件,就是有一户人家控诉其当郡僧曹维那违规将其族编列寺籍,以令其家长期负担着僧只户与供养户的双重压榨。
维那是州郡管理境内寺庙钱粮等各项事情的僧官称谓,通常也是由僧人来担任,每隔一段时间便由境内一些具有一定规模的寺庙进行选举。
僧只户则就是隶属于寺庙的编户,要向寺庙捐输僧只粟、承担寺庙分配的各种劳役等等,大抵类同于一般均田户所要承担的租调赋税,说是编户,其实就是隶属于寺庙的僧奴役户。
寺庙在获得了僧只户所捐输的僧只粟之后,除了满足一部分寺庙自身的消耗之外,还承担着另一项社会责任,即就是灾年贷出、丰年收回,取一个佛法无边、普济世人的意味。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就是高利贷。
接受寺庙高利贷的当然也不是一般人,这一部分人便被称为供养户。他们接受寺庙的借贷,然后再增加一部分利息返还,从而让寺庙可以长期获利。
故而供养户往往需要具有一定的家底,若不然把借贷来的粟米吃了却还不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佛爷们却无米下炊,那可真是一翻两瞪眼。
僧只户和供养户各自的身份不同,经济状况也都不同,总之就是通过各自的努力来让佛门发扬光大。
可是,一户人家既属于僧只户,同时还属于供养户,这就有点奇怪了。因为僧只户本身就是寺奴,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但是你还得不断的支付利息来供养我。这真的是,他明明可以抢……
卷宗中记载,这一户怨种人家也不是一般家庭,而是天水阎氏一户,故而才能承受这么多年的双重剥削还有口气喘。
同时也体现出陇右沙门势力之大,哪怕你是什么豪强世族,只要佛爷们看上你家业了,照样把你摁地上扒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