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前任政府的旧债尚可推诿,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尉迟迥的本职之内了。
由于沔北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诸路大军分道南下并且沿途就食,这免不了就会给地方造成许多滋扰。尤其是随陆之间,受到的滋扰要更加严重。
随陆之间尚没有进行过比较彻底的编户授田,还有许多郡县长官干脆就是当地的豪强大族们所担任。他们这些年已经习惯了服从李大将军和荆州总管府的管理,但是对于新来的尉迟迥则就比较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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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魏南来大军分道就食于地方,受到最大滋扰和损失的就是这些乡资殷实的土豪们,而他们又掌握了地方上的行政管理职责。
虽然不敢当面与大军发生冲突,但背地里也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便想着跑到沔北去告状,希望荆州总管府能够为他们主持公道。但是来到沔北后才发现这里也已经变了天,李大将军仍不在镇,而荆州总管府连个管事的都没有了,他们便又只能转道前往新野,请求尉迟迥这个新任的留守长官能够对他们提供庇护。
恰好尉迟迥也正要寻找这些人,问一问他们为何沔北诸州郡钱粮都已经交付入库,而他们随陆之间却至今都还没有动静?
尉迟迥倒也从原总管府属员口中得知了总管府对于沔北和随陆的管理有所区别,但这在他看来无非只是李伯山邀买人心的举措。
汉东之地早已经获得数年,结果却仍行故法,实在是有点没有道理,正该趁着大军过境、震慑诸方的时刻推行新法,解决军需的同时也将他的权威树立起来。
至于说会不会激起这些随陆土豪们的抵触,尉迟迥对此也并不担心。他并不是孤身前来,整整六万精锐大军虽然主要是为了攻伐江陵,但要震慑近在咫尺的随陆豪强们也是绰绰有余。而且这些随陆豪强们乡势比较强大的一些本就被李伯山征发到了淮南,留下这些估计也没胆量翻起什么风浪。
因此尉迟迥非但没有按照这些豪强们所期待的那样为他们主持公道,反而将他们给拘押下来、狠狠训斥一通,着令他们速速运输钱粮到新野来,否则若等到他率领大军就乡巡视,非但会加重惩处、甚至还要剥夺了他们的官职!
如此粗暴的做法自然免不了怨声载道,无论是那些被拒付债务的工坊主们,还是被勒索钱粮的随陆土豪们,全都愁眉不展,并逐渐的被有心人聚集到了穰城鸿宾楼中。
鸿宾楼是荆州总管府的官方招待所,除此之外也对外接待顾客。如今荆州总管府完全停摆,自然没有什么官方的宾客接待任务,便成了城中一个比较热闹的消息集散地。
“许世兄,你伤势如何了?”
鸿宾楼内,有人望着一名行步略显跛足的年轻人发问道。
年轻人名叫许怀宗,出身安陆豪宗,亲长在乡担任官长,他则在沔北看顾工坊产业。这许怀宗也是倒霉,先是前往新野讨要余款被赶出来,旋即又因尉迟迥向随陆豪强们催缴钱粮而被捉入城中施以刑杖,家人们紧急变卖工坊产品换来钱帛才将之赎出。
听到朋友问话,那许怀宗顿时一脸的悲愤,口中忍不住便低声咒骂道:“眼下虽还未死,但有那昏官在治,生计必也难长!我今来这里,是想打听一下,李大将军究竟几时能归?难道还要继续任由这些昏官悍卒们在境内作恶,大坏我荆州祥和旧态?”
众人听到这话后,便都忍不住长叹一声。他们聚集在此大多都是这样的目的,也各自都如年轻人许怀宗一般受到了损害,有的甚至较这许怀宗情况还要更加恶劣。
“我听州府故吏说,李大将军功勋太壮,遭到了国中奸徒的嫉妒陷害,所以派遣数万大军和那贼臣尉迟迥来,趁着大将军出征在外抢夺大权。如若不出意外,李大将军怕是很难再归镇治事了,如今的昏政也将要继续持续下去……”
“恐怕眼下还不是最坏的情况呢!你们知这尉迟迥是谁?他就是之前率军进攻蜀中并在成都屠城的大将,据说成都城内被杀的尸横遍野、死伤无数,就连那锦江都被血水涨满,他今来到沔北,沔北百姓能有好处可盼?”
楼内众人七嘴八舌的分享着从各个途径打听来的情况,只是越听心便越凉,看来这沔北的好日子算是要到头了!
就在群众尽皆悲观消沉之际,也有人愤慨不已,拍案怒吼道:“李大将军英明治事,群众们勤劳经营,才有今日沔北祥和富足的局面,难道真要任由这些恶贼们蚕食破坏?我等乡徒竟无勇气扞卫乡土,在此忧叹又能指望何人搭救!”
“若只那尉迟迥一人又何足惧?匹夫一怒,伏尸两人,流血五步!但今却是数万大军入境,若将之触怒,那些悍卒们必将作恶乡里,虐杀群众!”
有人又开口长叹道。
“数万大军又如何?那些军伍尽数南去,留在沔北的却少。今李大将军被放逐在外,某等乡人受恩多年正不知何以回报,如今聚结乡士,攻杀邪徒,复迎大将军归镇!有李大将军这常胜名将统率乡士拒敌以守,更复何惧!”
突然有人又如此喊话道,堂内原本嘈杂的环境突然变得寂静无声,众人都有些心惊的左右张望,不敢再继续讨论下去,各自起身匆匆离开。
此间聚会虽然散开,但城内其他的地方却又出现了许多小规模的聚会,每一名与会之人全都充满了愤慨与决然之色。
这一天,尉迟迥率领一部将士离开新野,来到穰城南面一座仓库中视察一番,并准备将他这段时间所收聚的物资成果向前线汇报,并请求于谨安排兵员前来运输到前线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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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里尚自认真检点库藏,突然有部属来报西边数里之外似有大队人马活动的迹象。尉迟迥听到这话后眉头顿时一皱,连忙安排人马前往查探一番,而他自己也走出仓库,将此间的防务巡察一番。
派出的人马还没返回,北面穰城方向突然烟气翻滚向此而来,尉迟迥见状后心中顿时一惊,这分明是大队人马奔腾而来的迹象!
尉迟迥略加沉吟后,当即便率领亲兵们打马冲出此间仓城,准备前往新野和其他地方调集人马以应对变故。然而当他冲出仓城的时候,便见郊野中涌现出大队民众身影。这些民众们并没有精良的武装,全都挥舞着简陋的器杖,但是一个个愤慨不已,那凶狠的表情令人心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在鼓动乱民闹事?”
尉迟迥看那乱民闹哄哄冲来的阵仗,少说是有上万之众,而他此番身边只有数百军卒,即便是加上仓城驻守人马,也不足两千之众,除了那些情绪激动的乱民难以应付之外,还有北面奔腾而来的人马同样难以防备。
乱民们来势极快,当尉迟迥打算策马绕过这些乱民再召集援军的时候,北面的骑兵队伍也出现在视野之中,为首一个尉迟迥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看到这些甲兵武装精良却又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识,但他仍然猜到这应该是李伯山布置的后手。
“尔等贼兵乱民,欲为你主李伯山惹祸!”
他一边大声喝骂着,一边率部绕行准备避敌锋芒。
李孝勇却并不答话,只是喝令道:“杀,不留活口!”
随其一声令下,身后上千精卒纷纷策马冲上前来,与尉迟迥所部人马追赶缠斗。尉迟迥和其亲兵部伍们自也勇猛不凡,但是因为事出仓促,完全来不及做好充足准备即遭袭击,连基本的弓箭和护甲都没有,自然是伤亡惨重。
“主公请先行一步,某等留此阻敌!”
眼见己方已经死伤近半,而追击的敌人却仍然没有摆脱,尉迟迥的亲兵队长便将手中战刀一横,大声呼喊道,准备用生命为尉迟迥阻截来敌。
随着这些人不再逃亡,而是停下死战,李孝勇等追击之众也被拦了下来。尉迟迥自知自己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咬紧牙关的继续打马疾行,向着新野方向而去,心中还暗忖着这么大的闹乱阵仗,新野留守之众必然也会有所警觉,只要他们到来,自己就有救了。
然而荒野中乱民实在分布太多,尉迟迥眼下单人匹马也难以抗拒,只能尽量的避行绕道,突然一个不察,麾下战马前蹄陡地陷入荒野土坑中。尉迟迥一个不察,便也跌落下马,滚入了前方的沟壑中。
距离此间最近的乱民队伍还在数里开外,尉迟迥狼狈的翻身而起,返回坐骑旁用力的想要将马足从泥坑里拔出,赶在乱民冲上来之前再上马离开。然而越急便越乱,他这里用尽了力气,马足却在战马的挣扎下越陷越深。
“尉迟狗贼在此,杀啊!”
一支乱民队伍已经冲到了近前来,各自挥舞着竹木器杖便向前围了上来。而尉迟迥见状后便也放弃了努力,抽出腰际的佩刀横在胸前,但突然侧面疾风骤响,他侧首望去便见到一块飞石正向他砸来,忙不迭低头躲避。
巨石擦着尉迟迥的后脑掠过,但旋即更多的土石又向他砸来,不旋踵,尉迟迥便被淹没其中。棍杖锄头雨点一般向他砸落下来,渐渐的身躯便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