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祈愿是绝对的,他自然能如愿以偿。
奴隶船在中途就撞上暗礁,在海上沉没。而且很幸运地,在海水涌进来把船舱淹没之前,日久生锈的铁笼子在冲击中破碎,让他能从其中逃出。
不谙水性的他试图逃离正在沉没的运奴船,却还是被卷入其中,差点葬身海底。
也许是他在临死之前又许了个愿,他不太记得了;反正他被一道来自海底的暗流冲走,最终被奇迹般地冲到岸上。
这一辈子里,好运与厄运同时眷顾着他。当然这好运和厄运,全都是他亲自召来的。
海难之后,虚弱不堪的他似乎被谁救走了。在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某间破烂的民屋中,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
没错,他获救了。那说不定也是祈愿的功劳。但救他的那人是个恶棍,当地盗贼工会的人。整个蒙彼利埃都被这盗贼工会盘踞着。
孩子无法违抗那个恶棍,只能对他千依百顺,称之为"大哥"。
"大哥"训练他,强迫他去当一名街童,做着小偷小摸的事情。一天只有半顿饱,总要挨那恶棍的毒打,偶尔还会被侵犯。虽然他不用被卖作奴隶,但他现在的生活和奴隶又有什么差别?……可能更糟!
孩子坠入绝望的深渊。
他这才发现,不管怎么努力去挣扎,去祈愿,他都不可能摆脱苦难。每次他以为能够摆脱,实际苦难会以另一种形式,再次降临到他的身上。
他最初该承受的那个苦难一直没有离他而去,只是在变换着花样戏弄他,纠缠他,蚕食他。
因为绝望,他破罐破摔,自甘堕落成为一名街童。
白天,他到处去偷窃,努力去讨好他的"大哥";晚上,他主动充当"大哥"的出气沙袋,忍受着虐打。
如果让心灵麻木,这日子勉强能忍受。
直到……他遇到了那名白狮人少年,也就是他们后来称之为"伊莱恩大哥哥"的人。
那原本是他和"大哥"串通好的骗局。他们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名刚进城的白狮人少年。
那狮人举止谈吐像个贵族,身上穿的衣服看似简朴,却其实是基于稀有的无缝成衣技术织就的高级品——本体、衣领、袖口全都是一体织就的,看似普普通通,却造价高昂。
盗贼们对钱财的嗅觉极其敏锐。他们几乎确定,这名白狮人少年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即使他不是王公贵族,也肯定是巨富豪商的子弟,经常出入于上流社会。用看似朴素的衣着隐藏自己的高贵身份,来到这种城市里来,必然是要做一番大买卖——如无意外,应该是大量奴隶的买卖吧。
他们以为能从这名大少爷身上骗到值钱的东西——大少爷身上几乎一切都是价值连城的,不是吗?
特别是,那名白狮人少年连去洗澡都带着自己的纳物口袋,那口袋里百分之百会装着值钱的东西啊!
孩子于是刻意接近白狮人少年,在浴池里和他"大哥"演了一出戏,并最终从白狮人少年身上偷走了一只精美的箱子。
他们以为箱子里有什么金银财宝,回到据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然而打开一看,"大哥"却大失所望。
箱子里居然是一堆莫名其妙的刀具、镊子、针线等工具。结果和他们期待的金银财宝差远了。
"大哥"勃然大怒,一边掌掴孩子,一边骂他是没用的东西,连偷东西都不会偷。
孩子没有回应。他心里隐约知道,这些是重要的手术器材。
他记得他父亲说过,爷爷是一名医生,而医生有医生讨生活的工具。实际上他以前的家中就有类似的手术器材,都藏在结实的军用急救包里。有一次,受伤回家的父亲还用这些器材处理伤口,把枪.弹留下的铁粒,从自己手臂里挖出,然后又把挖开的伤口缝合,止血。
没错,他认出来了,那是救人性命的工具,而大哥哥是一名医生。这只箱子里的东西,对那名大哥哥而言,肯定是十分重要的工具。
而男孩偷走了它们。于是,大哥哥无法用那些工具来救其他人了。
——平生第一次,男孩心里涌现出巨大的罪恶感。
他的"大哥"却想拿走那些工具,声称即使是这样的"垃圾",还是能够拿去换点酒钱的。
救人性命的工具落在不识货的人手中,会被贱卖,被埋没,然后生锈变钝,最终成为无用的垃圾。
救人性命的工具落在错误的人手中,不能再被用作救人性命,那是它最大的悲哀。
——因此,不能让它被糟蹋。
抱着这个想法,孩子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他把工具夺回,护在自己怀里,不让"大哥"拿走。
"大哥"的脾性本就暴躁,加上开箱前为庆祝而喝了些酒。孩子公然反叛的行为,让"大哥"瞬间暴怒,便开始把孩子按在地上狂殴。
一开始可能是为了夺走那只箱子;但他的殴打逐渐变成纯粹的虐打,只为发泄而发泄。"大哥"下手之重,几乎是打算杀了这孩子。
孩子连祈愿的时间都没有。骨头断裂,皮肉绽开,内脏被挤破。他身上感受到的痛苦是那么剧烈,让他无法集中精神去祈愿。
他被打个半死不活之后,他的"大哥"离开了。继续虐打毫无意义,为一只破箱子浪费时间不值得。能替代这孩子的人太多。如果他不能成为"大哥"的生财工具,他就连垃圾都不如。他完蛋了。
奄奄一息的他知道,即使能活着,自己也会终身残废。他已经没有希望获救,不管是以哪种形式。
所以他临死之前许下了另一个祈愿,纯粹地,不夹杂任何私心地,希望——
——希望把他拼死保护下来的手术器材,交还给失主。
——希望能让他犯下的过错,被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