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亮得刺眼的射灯从上方照下,地面上刻有很深的槽,深槽组成了巨大复杂的图案,深槽里流动着水银。
某种炼金矩阵,卡塞尔学院的冰窖里也有类似的布置,通过水银的流动激某种言灵效果,镇压那些自带活性的炼金制品。
“这些家伙越来越懒惰了,也不好好地收拾,这么多垃圾。”乌鸦气哼哼地说。
井底确实有不少垃圾,多半是树枝,可能是被雨水冲刷进来的。乌鸦踢开几段枯枝,在前面引路。
井底很大,射灯无法全部照亮,乌鸦带着路明非走进黑暗里,黑暗里有什么东西闪着微光。
乌鸦又摸索了一番,找到了一个控制台,他看了路明非一眼,打开了控制台上的电源。
黑暗里那射微光的东西亮了起来,那是一个巨大的、石英玻璃整体铸造的圆柱,像是一间圆柱形的房子。
石英玻璃的房子里面,跪坐着瓷白色的女孩。她干枯得很彻底,却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还穿着当年路明非亲手给她穿上的那套裙装,但身上多了一圈圈的纸绳,纸绳上挂着朱砂写就的神符。
纸绳的末端固定在石英圆柱的内壁上,那是某种神道教的仪式,用于镇压妖魔或者厉鬼。
“本该把她也葬在神社的墓地里,可是谁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呢?要是再度复苏岂不是会很麻烦?还不如葬在这口满是水银蒸汽的井里,五公里之外的山上有个了望哨,一天24小时用望远镜看着这里,不过没关系,我把那家伙支走了。”乌鸦念叨着,点燃带来的线香,冲那瓷白色的少女拜了拜。
“可她根本没有复苏的迹象,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失望。”乌鸦轻声说,把线香递给路明非,“去给她上柱香?想要拥抱遗体是不可能了,不过放声大哭没关系,这里只有你和我,没人会知道学生会主席的丢脸事。”
路明非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
他缓步上前,脚步很轻,好像那女孩只是睡着了,他不想惊醒她。
他往前走,乌鸦往后退,似乎是不想打搅他。
那盏刺眼的射灯熄灭了,乌鸦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亮,他每退一步,眼睛就更亮。
那是猎人的眼神!
十几道暗红色的光线亮起,那是狙击步枪的激光瞄准镜,密集的光点汇集在路明非的后心,持枪的人手很稳,光点只是轻微地晃动。这口井的井壁上都是脚手架,那些漆黑的射手就藏身在脚手架上,居高临下地瞄准,绝对不会有射击死角。
乌鸦站住了,缓缓地举起右手,竖起一根手指。
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猎杀一只猛兽就是需要这样的耐心,不能急,也不能走错,哪怕一步。
他是流氓出身,流氓杀人有自己的办法,不必像他那个外号夜叉的朋友那样,挥舞武器,咆哮着冲锋。流氓杀人只需要一寸的刀锋,他们带着笑容和敌人拥抱,用藏在袖子里的匕给对方后心来上那么一下子。
十六名经过最严格训练的狙击手,十六支反器材狙击步枪,枪里装填着威力巨大的2omm子弹,强到能够洞穿步兵装甲车。48个小时之前这些武器被分下去,乌鸦和这些狙击手共饮了烈酒,摔碎了酒杯。
此刻乌鸦只要轻微地勾动手指,路明非就会化为一团血雾。
可路明非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乌鸦。他只要低头就能看到自己胸前那团密集的红点,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乌鸦。
乌鸦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那本可轻易勾动的手指上仿佛牵着万斤的重物。他不明白自己是何时和怎么露出马脚的,猎物既然看穿了自己,又为何要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进陷阱。他也不确定在对方已经有准备的情况下,那些2omm子弹还有没有效果,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断言这个怪物的极限。
可路明非只是看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继续走向那间石英玻璃的小屋,还是那么慢那么轻的步伐。
他趴在玻璃上,看向里面。
没有悼念的话,也没有泪水,男孩只是趴在厚厚的石英玻璃墙上,静静地看着那干枯的、瓷白色的女孩。
悲伤氤氲地弥漫开来,填满了深井的每个角落,它是那么地轻柔,却又沉重,像是水,慢慢地把人淹没。
乌鸦忽然觉得这个夏天真的是很冷,他疲惫地摆了摆手,所有激光瞄准点在同一瞬间熄灭。
他走到井壁边缘,蹲在那里,点燃了一支烟,仰望天空,亿万的雨滴从那里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