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城门处,越发现方才的凶险,木制的横梁式城门洞已经燃烧了起来,厚重的城门也满目疮痍,多处出现了破洞,城头上面的战旗残破,被兵火烧得焦黑,很多箭垛已经破损剩下了少半个,靠的城墙上面的云梯挂满了死者的尸体,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焦黑的油脂顺着梯子流了下来,分外恶心。
城外有几只野狗闻到了尸体的味道,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在那些残肢断臂上疯狂地撕咬着,互相争夺着彼此口上的那一点点骨肉残片。
我一脚踢走了一只野狗,站到了一个略高一些的小土丘上。
杀出城外的绥德城守军将士中分出一小队人马来,朝着我们这里奔了过来,快到面前的时候一行人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步行过来。
“敢问对面的将军,你们是哪一路的人马?”为首一人的声音清亮,当先抱拳问道。
我身后走出了一名亲兵,大声回答道,“这位便是大宋枢密院副使、陕西安抚使、崇仪正使杨延昭杨大人!我等奉皇帝之命,前来平定西北之乱,请将军通名!”
对面众人一片惊呼,“原来是大败契丹的杨无敌到了!”
站在对面的为首那人闻言走了出来,行了一个军礼道,“末将绥德军指挥使之女王凤珊,见过枢密副使杨大人!”
原来是位女将,我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浑身血wū,盔甲上也有多处残破,显然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战斗,一只长枪立在身后,脸色看不太清楚,早已经被战火熏得难以分辨了。
“王将军不必多礼,本使接到皇命后,便日夜兼程赶了过来,只是没有想到李贼的攻势如此猛烈,众位将士受苦了!今次大败李贼,本使一定上奏皇帝,为各位请功!王指挥使可在城中,本使正要向他讨教平定党项之策!”我还了一礼,然后在众人面前说了两句客套话,然后就准备进城。
王凤珊立在那里垂首不语,只是将顶上的头盔摘了下来,任由发丝顺着肩膀垂了下来,被风一吹,发丝四散,在阳光下反射出一丝丝七彩光晕来。
站在她身后的一名军士痛声回答道,“杨大人,王指挥使在守城之战中被敌人的流矢射中xiōng口,三日前已经殉国了!如今城中的大小事务,都是由大小姐担当起来的!”
“啊——”我吃了一惊,望向王凤珊的目光多了几分尊重,然后将头盔脱了下来,捧在手中,默然不语。
身后的众将纷纷效仿,为死难在绥德之役中的将士们默哀。
通向城门的吊桥上chā满了残缺不全的羽箭,有些依然在燃烧着,碗口粗细的木排上已经缺了不少,露出了天窗,惟独没有改变的就是用来升降吊桥的铁链绞索,只是上面多了一层厚重的油光,显得闪闪发光。
人马一踏上吊桥,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脚下虚浮,左右晃荡。
进入城门洞的时候,头顶上面的木制横梁上余焰未熄,一桶水泼了上去,滋滋地直冒青烟,我看了眼前的情景,方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城门失火会殃及池鱼!因为现在的城门都是木制结构,极容易失火,而一旦失火,救火用的水,正是从护城河里面打出来的,如果需求量再多一些的话,里面的小鱼小虾就只有晾在烂泥上蹦达了。
绥德城并不大,方圆几里而已,不过在西北这地方就算颇具规模了,尤其是他的地理位置比较重要,可谓陕北重镇党项人南下的门户,因此李继迁才会扬长避短兴师动众地围困绥德,若非守军的准备工作充分,指挥者尽忠职守,而我们的援军又来的及时,还真有可能被他在几日内攻下。
进入城内后所受到的触动更大,数不清的伤者就那么躺在地上,wū水和泥垢同血腥混杂在一起,招来了无数的蚊蝇滋扰,城里面一片臭烘烘的味道,闻之欲呕。
“大人,请到府衙暂且歇息。”王凤珊在前引路道。
“不急!”我摆手道,“传令三军,统计伤亡数字和战果,入城救治伤者,将粮草辎重运进来。”
绥德城中的粮草尚且充足,只是药材奇缺,因此很多伤者都无法得到及时的救治,最终耽误了伤情而死。
我在王凤珊等人的带领下,在绥德城中巡视了一周,发现城墙已经有多处破损需要修补,而城内的居民因为协助守城,也多出了不少的孤儿寡妇,真是遍地哀鸣之声,不觉心中哀怜不已,破坏容易建设难,党项人围困十日所造成的伤害,怕是要用几个月才能恢复过来了,而且有些东西,是再也复原不了的。
看罢城中百姓之后,我随口问道,“王指挥使的遗体在哪里停放?本使应该去看看。”
王凤珊有些苦涩地回答道,“多谢杨大人,不过不必了,当日先父在城头上指挥抗敌,中流矢后跌落城下,尸首早已不堪辨认,再也找不到了!”说罢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周围诸将听了,莫不心下惨然。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我有些感触地安慰王凤珊道,“大丈夫马革裹尸,就是为了上报国家,下安黎民,若非有王指挥使这样jīng忠报国的英雄,哪里有我大宋万里河山的安定?王将军请节哀——”
“多谢杨大人——”王凤珊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说道,“小女子只是因为先父殉国,城中将领死伤殆尽,才临时担负起指挥之责,并非是朝廷所命。”
“哦,原来是这样——”我沉吟了一下后问道,“小姐家中还有什么人?”
王凤珊回答道,“先母早逝,如今父亲又战死,家中只留下一个十四岁的小妹了。”
苦命的孩子啊!我心中又叹了一声,决定道,“有道是子承父业,既然王小姐已经有了担任指挥使的实战经历,又保住了绥德城,这指挥使一职,理当由王小姐担当!本使身为枢密院副使、西北安抚使,奉皇命平定西北边事,有权力任免西北军政要员,具体的委任文书,本使当亲自上奏朝廷,请皇帝陛下降旨!”
“多谢杨大人——”
“有王小姐为指挥使,我们就不用担心了——”
令我深感意外的是,首先对我表示感谢的不是王凤珊自己,而是绥德城的军民人等,看来王凤珊与她的父亲确实深得人心,得到了全城军民的认可。
很快地,战况统计出来了。
绥德一役,守城的人马损失了将近两千人,我的禁军伤亡有六百余人,党项人的损失更为严重,在攻城中损失了四千余人,在这次的追杀中损失了五千余人,总计万人左右,这么大的损失,令李继迁不得不收缩兵力,退回原先占领的银州去,而党项各部的酋首也闻之惊心,袭扰活动大为收敛,主要兵力都退出了长城,西北战场上很快地平静了下来。
西北各军州在得到了我的支援之后,开始清剿流散在各地的党项族散兵游勇,修整工事,安抚军民,百姓们的生活逐渐地恢复了正常。
我在地图上面比画了很久后,终于决定,出兵攻打敌人的重要据点——银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