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翎忽然有点感慨,有点心酸,有点受伤:凌苒,你竟然陌生如此......
叶翎有些黯然:这熟悉后的陌生,这热恋后的路人,那么热情的深情的绝情的往事,都已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芳如故。
聊得正欢,内线响了,贺刚拨开电话机,原来是他的资深秘书张宁打进来的。张宁今年32岁,在总裁办公室工作10年,是贺刚最得力的秘书之一,现在被贺刚指定给凌苒了。
张宁报告,人事部把凌苒的工作卡做好了,要不要现在送进来。
贺刚说:“好,拿进来吧。”
张宁进门,把卡在蓝色挂绳上的带照片的磁卡牌递给凌苒。凌苒接过直接挂脖子上:“谢谢您,张姐。”
张宁又递上一张纸:“凌总,请在下面签收。”
凌苒点点头,不假思索的手一伸。从包里摸出那支派克金笔来,拔出笔套就要签字,忽然之间,凌苒跟叶翎一起抬眼互看了对方一眼,心头都是巨震。
叶翎刹那间百感交集,这是总公司颁发给优秀员工的春节特别纪念品,获奖的基本都是高级职员,vp是高级职员中的最低级别,他是那年唯一获此殊荣的vp,他领奖后走下台就直接把这支笔连同盒子一起给了凌苒,回家后,他们两彻夜缠绵,通宵达旦。他知道她的渴望,那天晚上他差点就开口向她求婚了,但是,那时他确实不是考虑婚姻的时候。他需要的是长伴长相随,她却无情的弃自己而去......没想到,她会保留它至今,一直都带在身边。
有无数的微语穿越时空,轻柔的撞击在叶翎自认为早已因世俗而冷酷的胸中,钝钝的疼痛,叶翎眼里竟然有点微湿:残雪消融,溪流淙淙,独木桥自横,分别已经五年整,我的姑娘可安宁?
凌苒因为跟叶翎挨得近,清晰的看见了叶翎眼睛里忽然蒙上的那层水雾,而且看着他马上快速眨动眼睛,让水雾隐下去。
凌苒忽然之间,心头一酸:五年前我决然而去,就是想让他永远铭记,他居然确实没有忘记......
但是一秒钟后,凌苒却是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五年飘零天涯,卧薪尝胆,每周工作80小时,现在他看了你一眼,你就想再爬到他床上去当免费鸡是不是,人是怎么死的,都是贱死的。
凌苒气得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水汽,赶紧低下头,把字签完。谢过张宁,张宁拿着纸出去了。
4人又天南地北的侃了会,但是不知道怎么,无论是贺刚还是殷子波都隐隐感觉到谈话变味了,刚才那种嘴里客气恭敬、暗里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去无踪,叶翎和凌苒,好像都有点走神,嘴现在嘴里滔滔不绝的全是些不着边际的瞎扯。
贺刚还只带凌苒见过人事部总监和殷子波老爸,但是他下午还有别的会议:“子波,我现在要去开会。如果你有空的话,带凌总去公司各部门转转,没时间的话,我明天再给他引见。”
殷子波想了一下:“贺叔,下午我要去设计部看图样,本来还想去厂里转转的,估计没时间了。凌总如果有兴趣的话,愿不愿意跟我参观一下设计室?”
“非常好,凌苒,你正好了解一下我们公司的主营业务。子波是我们公司的首席专家,他给你介绍,比我内行得多。”贺刚又转过头来对叶翎说,“叶总,不好意思,我得先告退了,今天晚上我们给凌总接风洗尘,您能不能赏光,跟我们一起吃个晚饭?”
叶翎心中一动:“谢谢贺总盛情邀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殷总要带凌总去看设计室,我也正好沾光,对贵公司业务多了解一下,方便日后的合作。”
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分头行动。
贺刚走了。殷子波带着凌苒和叶翎参观设计室。殷子波和凌苒并排走在前面,叶翎跟在两人身后约半米远的地方。凌苒心中还在气自己心头的那一酸,忽然间,只觉得叶翎无比的讨厌——这人怎么还不赶紧去死,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
三人走进了皇冠总部的设计部,设计部占了25楼整整一层,凌苒以为家具设计室就跟建筑设计室一样,设计工程师在那画图纸,然后送到工厂由工匠们制作,结果设计室里堆满了木头,师傅们只在纸上画个很粗略的图,然后就直接在木头上画样了,画完后,就开始切割,雕刻成型,修光,拼接,打磨,着色上光,最后,出来的就是整套家具。所谓的设计室,其实是个样品制造车间,新款的家具在这里做出来后,再送到厂里去批量生产。
殷子波给凌苒解释:“我们公司主要是做仿古木雕家具的,这类家具对木材的要求比较高。所以我们只用硬木,比如红木,黄杨木、花梨木、扁桃木、榔木等,硬木木质坚韧、纹理细密、色泽光亮,适合雕刻结构复杂的、造型细密的作品。做出来的家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
“但是木雕家具制作工期长,费时费工费料,对木材要求高,而且世界上的木头,没有一块是一模一样的,这样一来,就对批量生产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困难。所以我们定款式的时候,要非常小心,既能保持木雕家具独特的美——这是我们公司的核心竞争力,又要让款式能够大批量进行复制,生产。”
凌苒听得连连点头:“殷总,怪不的舅舅说您是公司的首席专家。您这么深入浅出的一解释,连我这个门外汉都听明白了,不是对业务特别精通,怎么能三言两语就说得这么透彻。”
叶翎忽然心头一凛,抬眼飞快的瞟了凌苒一眼。
凌苒感觉到了,心头涌起一种恶意的痛快:殷子波比你年轻,比你有钱,长得也很帅。
殷子波心中一暖,于是话就有点多:“嗯,我十五岁开始学木雕,做这行都已经十六年了。木雕家具,我觉得,其实是一种工艺品的创作过程,做木雕的师傅,需要有空间想象能力,还要了解木材,因为木雕,只能削减,不能增加,由外向内,一步步通过减去废料,循序渐进地将形体挖掘显现出来。永远是做减法,如果我们一不小心,不了解木头的特性,或者干脆用力过猛,就会去掉不该去的地方,那就毁了材料又浪费了自己的时间,但是如果处理得当,就会感受到木纹天然走向而产生的特殊韵味,那种变幻,那种婉转流畅。好的大师能赋予他的木雕特别的意蕴,让人爱不释手,不仅是一件实用的家具,而是一件永远保值的艺术品......”
凌苒微微吃惊的转过身来看殷子波,长长睫毛轻轻的扇动,妩媚的鹅蛋脸表情专注中带着一抹欣赏与敬佩。
殷子波窘:“嗯,我废话太多,凌总,是不是听腻了。”
凌苒认真的说;“不,殷总,我很受激励。您不光像我展示了木雕家具的美,而且像我展示了您对木雕这个行业的热爱。您的话,非常有感染力,让我深深感动。公司有您这样的愿意热情献身于这个事业的创业者,我相信它前程远大。”
殷子波微微脸红了,因为皮肤白,一点脸红都特别明显:“嗯,我确实非常喜欢木雕,我读书读不进去,但是一块木头,我五米远就知道它文理走向,适合做什么东西。”
殷子波把手伸出来给凌苒看:“我15岁开始学木雕,年纪小,毛手毛脚,所以,你看,我手上全是疤。再加上木屑进到皮肤里了,老是起皮屑,涂多少护手霜都没用,一到冬天就干裂,出血。我手特别糙,很多人都抱怨说被我摸起来不舒服.......”殷子波忽然住口,猪头,怎么说这种话,哎,言多必失,言多必失......殷子波又有想撞墙的冲动。
凌苒佯装压根没注意到这话里的毛病:“殷总,您是觉得您手不够美观么?但是在我看来,它记录了您对自己热爱的事业的追求。”
叶翎一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极端无语,心中有点微酸,有点好笑,又似乎有点甜蜜的悲凄.......
设计室后面有一间大的陈列室,里面放着已经成型的家具,漆水如镜,雕工精美,美轮美奂。
殷子波说:“并不是每件家具都适合批量生产的,也不是每款家具都会畅销,而且木雕家具销售周期很长,压货压得很厉害,市场的反馈往往要过几个月甚至一年才能出来,所以样品做完后,就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一步——要不要投入批量生产。我们一般会先小批量的做一批出来,测试一下市场的反应,然后再大规模复制,但是现在公司规模大了,一个决策错误就是木材和资金的大笔浪费,所以这个决策对公司非常重要,关系着我们公司是盈利还是亏损,是扩张还是被同行挤垮......”
凌苒问:“那谁做决策呢?谁来担当这个责任。”
“嗯,我们有一个决策小组,由设计部,生产部,销售部的头们,共同讨论。”殷子波微微停顿了一下,“但是最终决策的是我。我说了算。”
凌苒近距离盯着殷子波看了两秒,没说什么。殷子波眼睛里全是凌苒戴茶色美瞳的大眼睛,凝视着他,晶光缓缓流转。
殷子波又脸红了。
参观了一圈,从门里出来去电梯井,凌苒鼻子被木屑和油漆的气味弄得发痛,于是走在最前面,一路走一路感慨:“我今天才第一次知道,木雕家具可以美得这么惊心动魄,完全是静态的交响乐。我今天真是开眼界了。殷总,谢谢您。”
殷子波就跟在凌苒后面,忽然做了一个动作,伸出手去按了两下凌苒的肩膀:“你喜欢,下回我带你去看工厂和仓库,让你感觉一下我们公司的规模。嗯,还有会所,那里放着公司最有收藏价值的木雕精品,都是最好的木头,紫檀,楠木,花梨木,都是最好的师傅雕的,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绝品......”
叶翎忽然咳嗽了一声:“吭吭。”
殷子波忽然想起来了:哎,这小子一直跟在后面啊,今天咋这么安静,一句话都没有。
殷子波回过头来。叶翎看看他,似笑非笑,表情十分龊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