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燕儿此时代入进去,就成了大学里面最‘不成器’的人。
而且还有这记入档案。农村人也不知道这档案不档案到底是咋回事的,但从哪个年代走过来的人,都知道这个档案是特别要紧的东西。
比如下乡的知青,你的档案,你的粮油关系,都在乡下,这些东西扣下,那你就是回不了城。
那现在说把你的犯得错误记入档案,是不是特别严重。
这就相当于在派出所留下案底子了。
留下案底,就跟那些刑满释放的人员一样,大家都会带着有些眼镜看她。且哪个好单位敢要这样的人。
以前的大学生多值钱啊?一毕业至少都是干部的身份。要是愿意下基层,我的天哪,起头就是副科正科的。把那些没学历熬资历的老公务员能羡慕嫉妒的吐血。
如今事实上远不是当初那样了,但在农村信息相对封闭的条件下,他们对这些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大学生了就有保障了,国家给分配工作的。以后就不用愁了。
每月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这才是大家羡慕的。
然而,现在好像不是这样的。
好好的大学生,怎么就背了这么一个处分呢?
这将来还想找好工作?
做梦!
大家嘀嘀咕咕的,忍冬和刘成都懵了。
为啥啊?
好好的上个学,干啥事了就背个处分。
利索的回家,还脚上韩彩儿。他们家没有电话,得借用韩彩儿家的电话,他们得问问刘燕儿。
韩彩儿还要干活呢,看看日头:“晚上吧。燕儿应该正上课呢。”
也对!
但两口子却没有再在场院里呆着。没脸!
到了晚上十点,两人才去了韩彩儿家,给燕儿宿舍打电话。
燕儿知道学校给家里发电报了,估计很快会收到。防着宿舍那三个舍友又接到电话在电话里胡说八道,她晚自习都没去图书馆,跟拉克申说肚子疼,要在宿舍休息。然后一直在宿舍等着家里的电话。
电话一响,她就接起来了。
等到家里的电话,她的心没来由的一松,还好!还好!总算是等到了。就跟另一只靴子终于掉下来的感觉是一样的,反而轻松了。
电话里的声音很大,如此反而是听不清楚了。
刘燕儿把话筒拿的远一下才道:“妈,你声音小点,我能听见……”
隔着电话说话,老觉得不大声对方听不见。
刘燕儿是提醒这个,忍冬却误会了,声音更大了,“叫我声音小点?怎么?怕人听见?你也知道丢人了!知道丢人就不要干那么丢人的事。”
“不是……”刘燕儿抿嘴嘴,觉得叫舍友听到被父母这么训斥特别丢人,她都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往下说了。
忍冬就说:“供你上学容易吗?你不好好学,在学校里给我闹妖。你不知道这个家还指靠着你呢?你弟弟得到大城市看病,敏儿说了对象了,年底就结婚,你是答应给你妹妹买台彩电的。就你现在这出息,将来还不定能不能养活你自己,家里能指靠你?”
刘燕儿脑门子上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你怎么养活我上学了。我小时候是我奶养的我。后来是我自己养活我自己的。就凭我给家里干的活……你就是雇个保姆都没我干的好,你不是你们的亲闺女,就只当是家里的丫头你们也得给工钱的。我吃的用的上学那点学费,都是我辛苦换来的。你怎么不说我后来还给家里赚了多少……光是一头波尔山羊,光是配种,那钱挣的就跟树叶往家里扫似的。别觉得我心里没数?我不欠你们什么。”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我还上学呢,去年的学费是亲戚邻里给凑的,你们一分钱都没往里添,一毛钱的生活费都没给过我……这学期的学费还欠着学校的……敏儿结婚你们就得叫我给陪嫁,干脆卖了我算了……心怎么这么狠……就是养条狗……快二十年了,也该有感情了……你们呢……”
宿舍里那三个,听的心里酸酸的。
这些都是她们不知道的事。
长发那姑娘就递了纸巾过去,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她边上。
刘燕儿愣了一下,眼泪流的更凶了。
长发姑娘有些手足无措,摆摆手,赶紧回她的床铺上去了。
刘燕儿哭的不能自己,挂了电话顺手把电话线给拔了。其他三个人也没言语,在他们听来,这样的养父母也确实是太过分了。要是不停的骚扰,还是不要接算了。
刘燕儿跟舍友们道歉:“之前对不起了。我……我家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她就把从小到大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当然那些给人算命的事没说,只说早早的在县城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不花家里的钱还给家里挣钱。“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的……也没人教我该怎么跟人相处……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不合适,却又不好意思跟你们解释……”又说这回处分的事,“我不可能故意害清平的……这真是误会也怪我多嘴……”然后就说金家的事,“她四叔是财政部的还是司长,她四婶就是她的亲小姨,更厉害,是卫生部的副部了。她四叔和她小姨把她当亲闺女似的,她跟她堂妹是同一天出生的,还是她小姨亲手给接生的,跟她堂妹堂弟的关系都可好了……那种条件,我明知道,怎么可能传那些闲话?她那条件,市长家的公子娶她都是高攀了,更何况他男朋友家的条件,只是有点钱而已。我传闲话对我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没人教我该怎么跟人相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话该怎么说才不会被人误解……这些我都不懂……这回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我就啥都懂了……以后肯定不会……”
都这么说了,其他几个还说啥呢?
她都这么可怜了,在这个那个的就真是欺负人了。
于是这个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那个说我当时以为你怎么怎么的。
相互解释这些所谓的误会嘛,然后一场夜谈会下来,宿舍几个善良只是有点小傲娇的姑娘们,就发现,刘燕儿这人其实还不错。
合好了,虽然不一起吃饭,毕竟对方要打工嘛。
但晚上上自习,然后一起回家,刘燕儿又以展示力气大为由,帮着打水,又说习惯早起,反正其他几个起来宿舍都打扫干净了,卫生间都打扫的一尘不染。
这样的勤快的舍友,简直爱死人了有没有?
但总叫人家打扫卫生也不好意思嘛。都知道她困难,比如洗发水,自己买的时候多给她带一瓶,还特别顾虑她的感受,就说是超市做活动,买一送一。
然后这买一送一的活动越来越多了,擦脸油,洗面奶,牙刷牙膏文具这些东西,大家都会以买一送一反正也是白来的这个理由送她。
如果她家里再打来电话,其他三个不管是谁接的,都会替她应付。而要是男朋友打来的,还会打趣她几句,有时候还会在电话上跟拉克申开小玩笑,并‘警告’他说:要对我们燕儿好一点,要不然我们不放过你这样的话。
而她也把别人送她东西的事情当做小烦恼告诉男朋友。
然后拉克申是什么感觉呢?
果然觉得燕儿不好那都是误会,没看之前那么排斥她的舍友都接受她了。了解一个人,就要看她的周围。跟她朝夕相处的舍友最能说明问题了。大家天天相处,论起了解,肯定是她们更了解。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这不,她们也都觉得燕儿人不错。
觉得女朋友用了人家的东西他也不好意思,每次买零食买水果的,都买的多,叫燕儿带回去:“人家这么照顾你,我不管怎么样都要表示感谢的。”
然后大家每周都有吃不完的水果零食。
并不觉得给燕儿带东西就是她占了便宜,毕竟大家都没少吃人家的东西嘛。
有来有往的,平等的相处,反倒是处的更好了。
班里的同学因为她们宿舍的几个转变了态度,也跟着态度就缓和了。慢慢的接受了误会这个说法。总之就是有口无心惹出的祸端。
可越是这样,辅导员越是不喜欢燕儿。
觉得心机太深,鬼心思太多。因此那些补助之类的东西,在她这里压根就通不过。
对于燕儿来说,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生活费自己打工能赚来,唯一难办的就是学费。这真的得自己打工赚的。
要出去找工作,因此周末跟拉克申约会的机会就不多了。
拉克申问她出去干嘛,她就说了。
“学费?”拉克申就说,“我来想办法吧,出去兼职不是那么好做的。”
刘燕儿的目光就有些复杂,她从不信有人无条件的喜欢她,不管跟拉克申在一起是为了虚荣还是一种感情寄托,也有那种想帮着叫他解决一点生活中的小困难的想法之外,她真没有其他更恶|毒的想法。占人家那么大的便宜,说真的,对他她狠不下这个心来。
他主动要为她出学费,她咬紧了嘴唇,“拉克申,我没你想的那么好。那种环境长大,我也不可能真纯洁的就跟一张白纸一样。也许你现在看到的东西,都是我乐意叫你看见的一面。事实上我并不是这样的……你跟清平是一班,你们曾经还是朋友。我不喜欢她……但我却不能不说,她那人其实还不错……她的话其实是对的,我也许就是骗你的……我……”
拉克申一把抱住她,感觉到她的僵硬,就轻声道:“我愿意!哪怕你是骗我的,我也愿意。”
刘燕儿慢慢的闭上眼睛,心里的滋味有点难言:“你太傻了。”她这么说。
拉克申问她:“那你妹妹出嫁,电视的事怎么办?”
刘燕儿摇头:“从此之后我就没家了,……那个家我不准备回去……”
拉克申沉默了一下:“没事,过年的时候你跟我回家……我阿爸阿妈都是很好的人……”
刘成忍冬夫妇,不知道那个全家的指望正在谋划着脱离这个家,事实上不知道是不知道,但却能感觉得到,她在慢慢的脱离掌控。
刘成就说:“不行叫回来,这学不上算了。反正浪费几年,将来这工作还真未必有多好……挣不了多少钱,跟出去打工的人家挣的一样,还不如叫她出去打工去……”
找个对象,一笔彩礼是少不了的。
家里的儿子有敏儿照看,两口子一路倒顺风车往京城去。光是在路上就耗费了三天的时间。
忍冬就说:“给老四和桐打个电话。”
刘成找了公用电话,拨出去之后,提示说电话无法接通。
打不通电话,忍冬就说:“你们也是不长心眼,也不知道人家住在哪。”
要不然直接上家里去,省事。
刘成就说:“放你娘的屁,谁不长心眼。人家现在住的地方都带警卫的,轻易能进去?”
忍冬就说:“要不找单位上去?”
刘成又骂:“憨怂婆娘知道个屁!还上人家单位去?你知道人家在哪上班吗?国|务|院那地方是你能去的?”
反正在他们看来,只要是在京城当大官的,进出的都是国|务|院。
好吧!那地方只能再新闻上听到,高大上的叫人敬畏。
找是别想找了。
但是大学这地方还是不难找的。不想在街上乱转悠,也不想四处打听了。有困难就找警察。看起来就是两个特别淳朴的老乡,说是京城找自家闺女,然后路费被偷了。但是知道孩子的学校。
那就很好找了。
派出所把电话打到学生处,刚受过处分的学生不用查,老师都有印象。
然后一说家长找来了,学校就直接通知刘燕儿。
这就属于不管不行的了。
对于去见父母,她是真心不怎么敢的。她不知道面对的将是怎样的怒火。
同宿舍的几个姑娘就说:“我们陪你去。”
刘燕儿摇头:“不耽搁你们了,为了我的私事已经很麻烦你了。”临走的时候又说:“要是两个小时之内我还没回来,麻烦你们帮我报警……”
都这么说了,还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
然后三个不光是偷偷跟着,还给拉克申打电话,把事情跟他说了,然后又补充道:“……我看到很多报道,家里重男轻女,女孩考上大学都不叫念,反而随便说了对象就给嫁了……”
拉克申汗毛都竖起来了:“我马上来……”
这一声特别大,而且老师正在上面讲课。
拉克申这才意识到说了什么,赶紧举手,“老师,家里出了点急事,我得去处理……”
家里有事了,老师还能拦着。
大家都还挺理解,老师还说:“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回来找我,今儿我都在办公室……”
拉克申到校门口的时候,被燕儿的几个舍友给拉住躲在警卫室里,隔着玻璃往外看。
就见一男一女穿的很破旧,很邋遢,男人还光脚趿着布鞋,脚跟上黑乎乎的一层,不知道是土还是啥。
两人往前走一步,燕儿就朝后退一步。
刘成皱眉:“……听话,我跟你妈总不能害你。也不知道你在学校是咋弄的,反正将来也没啥前程,就不如回去,还能找个好对象。你姨妈给说的,就在县城,人家家里在批发商城有好几个门面房,人家孩子也是中专毕业,是开火车的,工作还稳定……不算是辱没了你。结婚铺子就归你管,做做生意……要不是你是个大学生,人家还未必瞧得上……”
燕儿的脸瞬间就煞白,这个人她听过。没别的不好,就是脸上长了特别大的一个痦子,痦子上还长着黑毛。
她有些歇斯底里:“我不嫁!我不回家!你们不是我的爸妈。想卖我换钱,你们休想,就是一头撞死了我也不回家。”
拉克申面色一变一下子就冲了过去,挡在燕儿身前:“干涉别人的婚姻自由,这也是犯法的。”
两口子吓了一跳:“我管我家闺女还犯法了?”
宿舍的几个姑娘就跑出来:“当然是犯法了!况且她不是你们的亲闺女。要是她愿意,随时都能告你们虐待……”
忍冬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就在校门口撒泼。
然后连学校也惊动了。
教务处和学生处的老师出面处理的,几个学生作证,大致的意思是:对方的养父母强迫学生回去结婚嫁人。
这很罕见的。哪怕是学生犯了错,但这么大的学生,再怎么说还是没有走入社会的孩子。错了改了就是了,人一辈子很长,不能为这个把一辈子搭进去吧。
这么由着孩子被人带走,这才真是害了这孩子一辈子。
老师们说来倒去,一方面说他们这种行为确实是触犯了法律,另一方面又利诱,说孩子只要出息了,学校这点处分并不会给予她多大的影响。
两口子这才消停。
但在刘燕儿这里,她已经为摆脱养父母,迈出了最坚实的一步……